那三十三株梅树的绿荫打在人身上,便有些沉沉的,让人吃不消。
好在这玉照堂中还有别的花,暮春时候,那池水之边便还有残红落英之态,让人听了那落花之声。
小梳呆呆站在池水边,那细细的数波一痕痕赶到她脚下,将她的一只鞋底都打湿了,她的另一只脚上却并没有鞋子,她也绝不知道她的那只鞋子丢在了哪里,她只盯着眼前一潭子水,就那样痴了过去!
忽然一片落花砸在她眼前的水中,她已堵了很久的胸口这才容她趁隙微微喘出一口气,但那口气才喘出的时候,她便看到有个人提着她的那只鞋子出现在那片水影中,她便又像一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她回转身,目光像初经了冻,马上就要结起来的秋水。
她从前的目光却是春水,温柔无害的春水。
康王孙本没有担心的,他忽有些担心:“昨日见了宏都后,我心中实是欢喜些,宏都邀我去万花楼喝酒,我便没有拒绝!”
小梳便知道自己再不能等了,再等也不知道还会等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她脚下一转,完颜康便在她身后唤道:“小梳,你不要走,你的鞋还在我这里!”
小梳忽然想:莫非一个人脚上没有了鞋子本是不能走的?
——可她明明已没有鞋子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所以她在那片虚无缥缈中又满目怀疑地回转头来,呆呆望着完颜康。
完颜康这时却已走到她的面前,他新浴后面目如新,目色更如漆一点,他忽不动声色地抱起这个女孩子放到亭子边的假山石上,掸干净她袜上沾着的草叶和石子,然后将他方才提着的那只白底兰花的绣鞋穿回这女孩子脚上。
他做这一切既全然不慌不忙,小梳坐在那里,她的目光一时却已更复杂,每一寸每一缕都藏了千言万语,可是她又绝不敢去看看完颜康的那对目光,去开口问他任何一个字……
她已觉察到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是不对的,因为好像眼前已是处处不对。那种本能在保护着她。
看清这女孩子徒劳地挣扎,康王孙于是并未立时起身,他就那样低下身姿在这女孩子的面前,瞧着这女孩子越来越痛苦的面色,他的面色却出奇平静得异常,他柔声轻道:“所以小梳……你既不是我四皇叔的女儿,那你看少康可是你今后可托终身的人?”
小梳乍听得这些话的时候,面色猛更只剩下惨白,就好像突然被人拿着把砍刀砍了一刀,她本能想要挣脱,但她的有只脚踝距离有个人的手不过隐隐一指之间,她望望身旁的潭水,她要是能一下跳进那一潭子水里去藏起来就好了,可是那水却不深,只能浅浅没过她的腰。她只能扭回头来瞧了有对目光,求道:“少康你慢些说话。”
康王孙原本温柔的面孔越发温柔些,他清和的嗓音也更清和了些,他柔声道:“好,我慢些说。”
他既不再说话,他却已捉起了这女孩子放在双膝上的一对凉得吓人的手,小梳只得又求道: “少康你停一停。”
康王孙便道:“好,我停下。”他却没有放开那对手,反而将那对手握得更紧了些。
小梳的眼角微抬,她好像还想说出什么话,她的眼中忽已有泪水涌出。
康王孙本从未这般放低身份与人说过话,但他竟也未觉得眼前有丝毫损折了他的自尊和身份,他只是握着那对手,一种平静的喜悦萦绕在胸怀中,他抬起一手,徐徐替这女孩子去抚平面上那些慌乱无奈,口吻温和道:“小梳,少康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少康若喜欢了一个女孩子,他岂非就应该让她知道,让她今后的一生都与他在一起,再不分开!”
他仰起头来,目中光亮烁烁如星:“小梳,我原以为这世上何处都可以有幸运,但那幸运已独不会落在我和你身上,但好在不是,幸好也不是。” 他的一串声音低低的,好似也要随着他的吐出如春尾的残红最后跌进了潭水中,却不沉,那般最后留恋着春天的春日。
但在这春日中,那女孩子眼中的泪水忽流得愈急,她的眼泪打在她的手腕上,也打在她和完颜康已紧紧握在一起的那对手上。
所以女孩子的心思莫非都是这样的奇怪,她的心中明明有爱意,如今她的鼻翼却剧烈地翕合着,她的眼神也仍是惊恐而不安,康王孙只得立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将这女孩子收拢入怀中,万缕千条柳丝拂着池中水,那池水畔便倒映出一对相依人影,惟听得风声,呼吸声:
“小梳,我知道你的婆婆是位善良的老人,可慕容氏的人却不是——
慕容威武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野心让他知道慕容丑在未嫁之时便已珠胎暗结,他便只得仓皇之间将她送进了我四叔的四王府。
…………
但这样的一件丑事自然瞒不住完颜氏,所以完颜未都,也就是完颜宏都的父亲,他在很多年前本应该出城去做一件事的!”
“但他并没有在那个叫元彦的男人活着时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