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事情其实并不多,但琐碎且杂乱,必须由烛幽亲自来;嬴政帮不上什么忙,恰好咸阳又送来了奏报,他便没有再陪她,自己也回去处理事情,与她相约之后再见。
烛幽与嬴政分别后先去杜衡那里看了历次祭典的记录,找人来了解了大概的流程,也看了今年各部族送来的计划,将这些事情了然于胸后便立刻着手决定最为重要的巫觋人选。要说阴阳家参与云梦大祭的主要原因还是被云梦一带的部族认为有沟通天地的能力,从百年前开始,每次祭典都由他们出人担任迎神祝祷的巫觋,这次也不例外。烛幽知会了各部,叫来了上次担任巫觋的五灵玄同弟子,本以为用原班人马就可以,但事与愿违之处在于上次水部和木部推出的弟子无法再胜任——一人死了,一人升任了少司命。
所以没有迎湘君和少司命的巫觋人选……烛幽也不含糊,当即召集了两部所有会唱祭歌的弟子前来参与遴选。听了一个下午的歌,她离开时耳朵都还在嗡嗡作响,全是“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十分头痛。好不容易将人定好了,转头又去看道具和衣服,足足放了三年的东西不免有所损坏,她马不停蹄地又叫来了工匠清点打理,查漏补缺,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若不是时间太紧,她本不必这样连轴转。烛幽抱着一套祭服站在自己的门前,双眼无神,默默地忍受着心脏传来的抗议。好累……她垂下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决定先去睡一觉。
“回来了?”正当她在房门前发呆之时,隔壁的门开了,是嬴政听到了脚步声所以来看看是不是她已经忙完了。
“君上。”烛幽面无表情地冲他点点头。
嬴政望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苍白,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走到她的近前,伸手摘掉了她脸上的面具,抚上她的眉梢,自然也触到她冰凉的额头:“不是让你别那么操劳吗,怎么还搞成这样了?”
烛幽缓过这一阵心痛才回答,在嬴政看来就是累得话都说不出了:“还有五天就是祭典了,我本想今日就将事情处理好,明日就启程去祭台的。”
听到“五天”,他不禁挑起眉:“五天?大祭?从今天开始算?”
她幽幽地说:“今天已经过去了,君上。”
“……湘夫人可真是给你找了好差事。”三年一次的祭典用五天的时间准备,可真是闻所未闻。
湘夫人向来不爱管事,撂挑子更是常态,这次接了这个任务也是为了她——让她少和嬴政待在一起,免得常常心痛,损了维持她性命的蛊虫的寿命。烛幽知道她的用意,但此刻也不能拿真相反驳嬴政,她都还没能完全消化她一身性命所系是一只小小蛊虫的事实,更别说是他了,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吓到。于是她摇了摇头:“大家都不在,让我来也是无奈之举。”
嬴政不甚赞同,但也不能阻止,只能叹了口气:“先休息一下吧,睡一会儿?”
“嗯。”
他接过了她臂弯里的沉重繁冗的祭服,陪她进了屋。
“这是什么?你要亲自去担任巫觋吗?”嬴政拿起那一套衣服看了看,感觉不像是女性的衣服。
烛幽道:“我撑不住那么长的流程,没法儿去。”她若是可以自己上的话就不用听那一下午了,现在都还觉得头晕脑胀的,“这是迎东君的巫觋的衣服……有些坏了。本来拿去让绣娘补一补,但太累了,就先拿回来了。一会儿让傀儡送去就好。”
她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他以为她是累极,随手放了衣服,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璨璨,不要逞强。”
“嗯。我先休息一下,晚点再起来。君上不用等我用晚汤了。”她坐到榻上。
“没关系,你想睡多久都可以。”嬴政为她盖上一层薄被,“我在这儿陪你。”
烛幽想说不用,结果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其实带衣服回来她是带了小心思的,这一身东君巫觋的衣服华丽精致:通身白色,面上是金线绣出的金乌,线条流畅,呼之欲出;各处点缀着精巧复杂的金黄色流苏;肩甲是铜色的犴狴,稍稍打磨一下就金光灿灿。杜衡说这是几套巫觋服里最好看的,甚至比迎主神巫觋的都好看。烛幽抱着衣服,忽然就想起嬴政从前穿过的白衣,现在他好像突然偏爱起了深色,都没怎么见他穿白的了,于是就想看看他穿上这一身是什么样子。这样奇怪的要求当然不能向嬴政提出来,她原本是想退而求其次让傀儡试试,结果谁知回来就撞上了本尊,流年不利……
她没有空再思考这些小心思以及如何弥补小遗憾,睁开眼睛时仿佛上一秒才刚闭上眼,她望着绘着星月的床帐顶,口干舌燥地坐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床头的灯只点了一盏,珠帘之外倒是灯火通明,帘幔一蒙,显得朦胧而璀璨。她忍着刚睡醒的绵软,下榻去倒水。凉凉的茶水入口缓解了身上的燥热,她静静地立在桌边,感受着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刻,目光落到了放在一旁的那身巫觋服上,先前的那点小心思又盘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