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出事的第二日,桑海的奏报匆匆飞进了咸阳,桑海丞奏禀,逃归故里的文通君带着家人和门生举族逃乡,而且与咸阳的卢生侯生尚有联系,其中卢生还是鲁国后裔,一直密图复国。
“卢生呢?”
“回陛下,卢生自称是云中君的弟子,先前考校时他与侯生尽皆通过,从前也没有什么异常。”
竟然扯上了阴阳家?这个回答令嬴政久久没有说话,诸位大臣都不知道他们陛下在想什么,偏殿里仿佛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原本嬴政对于这一次的变故相当的平静,下的命令也非常宽和,一切风向都是在表明他在给这些人机会,然而事实却证明他们依然坚定地想要复辟,还想扯阴阳家下水……嬴政闭上眼睛,阶下的诸位大臣都因为这样的沉默而脊背生寒,过了好久,他的命令才缓缓响起:“儒家之士愚顽无良,一体拿下勘问。彻查卢生侯生之事,不得放走一人。召云中君回咸阳,不得耽误。”
而就在同一时间,陈郡郡丞入咸阳述职时路遇一个神秘人拦路,得了一个黑色的包裹并一句预言:“今年祖龙死。”神秘人如烟般消失在他面前,郡丞骇然,飞马赶到咸阳,径直去了钦天监。钦天监听完始末不敢怠慢,带着郡丞求见嬴政。
嬴政选择性地相信命运,简而言之就是顺他心意的他就信,不顺的就嗤之以鼻,这一次钦天监带着郡丞来到他面前时,他还在想又有什么一眼就知道是假的祥瑞还是又有人散布谣言,结果郡丞呈给他的是一方玉璧。嬴政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当初南下路过洞庭湖之时投水的玉璧,当时起了很大的风浪,玉璧作为祭器献给水神后风浪很快就歇了。
郡丞禀报道:“此人要微臣转告滈池君,‘今年祖龙死’。”
嬴政一年能听八百遍这种鬼东西,此刻面无表情,都已经在想这种破事还要星夜进宫简直胡闹,结果钦天监监主立刻道:“陛下,此次作祟之人很下了一番功夫。大秦为水德,预言之人是江神,是大秦的守护神,江神转告关中水神以谶言,便是对国运的照应。祖龙为龙之始,龙为君之象,陛下为始皇帝,便是祖龙。微臣听闻楚地山鬼一身藤萝为衣,云雾为驾,倏来忽逝,这分明与郡丞所道送信之人一模一样,此事通篇所预当是江神委托山鬼转告关中水神陛下之危啊!”
钦天监监主痛陈结束后拜服于下等待着嬴政的后文,然而上首的始皇帝却久久未言,在他都想疑惑地抬头时,嬴政发出一声冷笑:“莫非你还想告诉朕,那位江神就是湘夫人?”
此湘夫人自然非彼湘夫人,阴阳家众人岂能与真正的神灵相提并论?监主再拜道:“陛下,神鬼之事,真假姑且不论,却也不得不重视啊!”
“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不过是当年楚国的神灵,也未见从前管管关中之事,现在忽然就要看看朕的命数了?不过都是无稽之谈!朕反倒可以告诉你,旬日之内民间定然流言四起,你今日告诉朕的话必定遍传天下,这些事不过都是此次参与复辟的六国遗贵的鬼蜮伎俩罢了。”
“那……是否需要钦天监诏人预备歌谣应对?”
“应对?呵,国有国法,按律办事。一人作乱,便杀那一人;十人作乱,便杀十人;千人万人作乱,朕也绝不会手软,便是不知道他们打算拿几人性命来应对了。”
掷地有声的话回荡在书房中,嬴政望着下首的钦天监监主和陈郡郡丞,并未过多苛责:“都退下吧。”
两人恭敬地离开了,钦天监监主决定去找烛幽问问天象,郡丞则去找蒙毅正式开始述职,嬴政有些疲惫地望着徒燃着巨大火烛的书房,缓缓地闭上了眼。新政八年,风调雨顺,风平浪静,为何这些人就偏偏还要复辟?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到底有多少复辟的火种还在预备着随时燃烧?势必要拿出一体决议,能够一次性弹压住这股横行之风的雷霆手段……
烛幽从观星台回来就见到嬴政一个人在大殿门口站着吹风,她悄悄走过去,从他身后牵住了他的手。他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放松了神色:“回来了?”
烛幽走到他身侧,仰头看了看她先前一直望着的星空:“君上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想些事情罢了。”
“又是儒生的事?”
“不仅仅是。”
烛幽的视线转向他:“钦天监监主刚刚来找我说了玉璧和预言的事,我已经通知水部去彻查此事了,若与阴阳家有牵连,我必然不会手软。”
嬴政眼神微动。
烛幽捧住他的手:“所以君上不必太过担心。”
“朕不担心,朕知道这些不过是些鬼蜮伎俩罢了。”
烛幽点点头,正想说别在这里吹风了,忽见一只青鸟从高渺的夜空疾飞而下,带着风吹过书页的簌簌声,宛如一道青色的柳叶掠到她的面前。这不是传信青鸟,烛幽抬手让它站稳了,它扑扇了两下翅膀,羽毛瞬间在空气中消融,整幻化作一本书倒进她的掌心,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古字,录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