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君曾是一名将军。
他从军已有十余年,从底层军/人做起,凭借军/功一步一步爬到了镇西军将军的位置。后来在怀了我之后便主动褪下一身戎装,用那双长满厚茧的手抚琴作画讨我母皇欢心,又提起笔教我读书写字、诗词文赋。
我爱他,敬他,为他将一生都搭在母皇那样的人身上而不值。同时亦惧他,惧他那把正反都刻有诫言的戒尺,还有那日在傲雪殿内他摁着我跪在满地瓷片上发毒誓的样子。
“凌世,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究竟什么才算是一个好皇帝呢?
十一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自己国破家亡,我的母皇一把大火将自己烧死在了凤憩宫,而我的父君则惨/死于叛军刀下。
我被侍卫们扛在肩上,浑身软绵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们喂我服下了什么东西,才终于勉强提起了少许精神,撑着眼皮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我看见羽都城内硝烟四起,叛/军肆虐,遍地残/肢,不远处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几乎吞没了整个皇宫,在黑夜中显得尤其地刺眼。
那曾是我的家。
过去的我极少出宫,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参加别人的宴会、又或是为了一年一度的秋狩,还要记得避开父君的视线、悄悄地撩开马车的竹帘一角,才能透过这小小的缝隙观察起这座我自小生长的城。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街道上随处可闻摊贩的吆喝声。但要说起我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些穿着布衣的、跟在父母身后露出无暇笑容的幼童。
天真而又快乐、不知忧愁苦难为何物,亦不通礼数,三三俩俩的结伴在人群间灵活地穿梭着、肆意在街道上追逐奔跑。
那时的我正看得出神,父君却忽然问我:“凌世,你看到了什么?”
我掩下那角竹帘,端正了坐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看似繁华,实则虚之。”
于是父君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好孩子。”
可如今这些孩子却都面露惊惧,尖叫哭泣着在混乱的人群中求生,或是惨死于叛军刀下、再无生息。
我听见羽都城内惨叫不断,尖叫声、呦哭声、咒骂声与嘶吼声交织混杂在一起,震得我胸口发疼,震得我泪流满面。
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的母皇。
是她纵容世家相互勾结,放任官员贪/污公款、欺压百姓,又对政务置之不理,娇奢无度,才最终酿成大祸。
而我继承了她的血脉,自然也就继承了这份罪业。
这是,
我的罪。
…
……
再醒来时,已是到了城外。
甫一睁开眼,我便发觉自己并不在熟悉的寝宫内,而是某处山野荒林之中,此刻正枕在谁的腿上。
“殿下。”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先前那股说不清的朦胧感渐渐散去,可身体却仍有些使不上劲,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似有若无、扰得我刹一时间险些忘了自己姓谁名何,于是只好在那人的腿上又枕了一会,待到身体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后、才借着他的力顺势坐了起来。
“殿下,”
那人又唤了我一声,我撑着额头艰难地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形容狼狈的男子跪在我的面前,声音沙哑:“臣该死,趁着殿下昏睡时擅作主张为您更衣,请殿下责罚。”
我顿了顿,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竟被人换了一套,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袖口还犹沾着血迹。
这是谁的衣服?
我盯着袖口上的血迹看了好一会,只觉得今夜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我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是踩在了云端上般飘飘忽忽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半响过后,我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竟顾不上君臣有别,猛地朝着那人扑了过去、攥着他的衣服,颤抖着问他:“我、父君…”
然而话才刚一出口,我便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的父君死了,
——就在我的面前。
那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我向来不会自欺欺人,但也同样无法做到平淡地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忽然有种强烈地想要不顾一切嚎啕大哭的冲动,想为我一直以来尊敬崇拜着的父君的结局崩溃、也想为这一夜之间尽失所有的现实的绝望,可父君一向看不惯我表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因此便只好死死地咬住舌尖、逼着自己生生地将那些差点夺眶而出的热泪尽数收回。
国破家亡,不过一朝一夕,这天下谁都可以为之哭泣,却唯独我不能这么做。
作为当今赤凰王朝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我必须要尽快打起精神来才行。
良久过后,我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复又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