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被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这一场病得狠,也是她自恃身体强壮,因为如意体质弱,她见如意发了烧,所以把所有保暖的衣物都先紧着她,连自己的外衣也脱下来给她盖着,药也留着给她吃,自己硬扛了几个晚上,如意倒是好些了,凌霜自己反而烧起来了。
她从小身体就好,又过得糙,从小跟孩子们打架长大的,所以极少生病,连着凉都少。连黄娘子以前都说“可见老天是会体恤好人的,二小姐从小多灾多病,夫人费了多少心,所以三小姐就格外省心,不然两个人一起病起来,照顾哪个才是好。”
这是凌霜第一次烧成这样,三月十六的时候,她就有点发热,十七号娴月过来送药,被娄三奶奶借着管家的名义逮走,还钉死了门,凌霜又气又急,晚上更加发起烧来,她从来没这样过,烧得浑身发软,人都是迷糊的。因为要照顾昏迷的如意,还勉强支撑着,几次靠着墙烧糊涂了,都被她靠自己意志力撑了过来,等到天亮,看如意退了烧,她才睡过去。
可怜如意,好不容易醒过来,看见自家小姐已经倒在一边地上,烧得浑身滚烫,连人事都不知了,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她第一次见到凌霜病得这样重,吓得一直哭喊叫人来送药,要她们去报告娄老太君,看守祠堂的婆子都是娄三奶奶的人,哪里管这些,只当耳边风,嫌她晚上吵到自己,还嘲讽道:“姑娘你也别叫了,你家的小姐,如今已不是什么‘小姐’了,你也别指望我们去回老太君,实话告诉你吧,你家小姐别说生病,就是死了,老太君也未必会心疼,说不定还高兴,少了个祸害呢。”
如意被气得头晕目眩,叫得嗓子哑了,痰里都带着血,也没人管。到深夜,才有个声音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意姐姐,三小姐怎么样了?”
如意听出来是蔡婳的丫鬟小玉,哑着声音答话,小玉却听不见,眼看着小玉要走,如意连忙爬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来,小玉吓了一跳,知道她们说不了话,安慰道:“如意姐姐你别着急,我们小姐已经在想办法了,三小姐怎么样……”
她有心和如意多说几句,但拍门声音惊醒了看守的婆子们,她只能匆匆溜走了,走时还嘱咐如意坚持住。
如意也在努力坚持了,药也喂了,又用冷水浸了手帕子,替凌霜放在额头降温,眼看着已经烧了一天一夜,没办法,只能把娴月的保心丸给凌霜含在舌下,正应了娴月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保住命等人来救。
漫漫长夜里,如意一边哭,一边照顾凌霜,只觉得自家小姐烧得浑身比火还烫,她实在没有办法,索性到祠堂牌位前长跪,祷告道:“列祖列宗,求求你们保佑小姐,她不是败坏门风的坏小姐,她很聪明,程筠少爷不会破的题,她看一眼就会了,她比所有男孩子都厉害,你们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证明她对娄家是有用的,求求你们……”
她在祠堂磕了许多头,求了许多情,黑暗中的祖宗牌位只是沉默着,像在审判她们一般。
如意也是高烧刚退,因为这一场折腾,又烧起来,她也没有力气再跟祖宗们求情了,鞭子打伤的地方也痛,只能手脚并用爬回来,用祠堂的绫子裹着自己和凌霜,主仆二人安静地挨在一起,都烧得睡晕了过去。
凌霜这一场烧得惨,一直在做许多零碎的怪梦,一会儿梦见小时候在扬州城和同龄的小孩子们一起玩,程夫人忽然冲过来疾言厉色地斥责她带坏了程筠,一会儿梦见母亲的铺子被人拆了,娴月卿云也被欺负,自己去出头,却冲出许多双手把自己死死按住,不让自己起来,旁边还有人怪笑,说“看这穷尼姑,还想替家人出头呢”,一会儿又梦见家里全空了,一个人都不在了,一盏灯也没有,她走到祠堂,看见娄老太君坐在门口,说:“你真太让我失望了……”
这些怪梦,让她如同陷进了沼泽中,爬出一层又是一层,努力想醒过来,一度感觉自己躺在祠堂冰凉的地砖上,但爬起来后发现又是一重噩梦。
在这样断断续续的梦中,她最后竟然还梦见了秦翊,梦里还是三月晚春的天气,两人站在秦家的梨花树下,他牵着火炭头,凌霜正给火炭头梳毛,秦翊却忽然问她:“你后悔吗?”
凌霜刚想回答,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软得如棉花,是如意在旁边叫着“小姐”,又哭又笑地说着什么,掉下滚烫的眼泪来落在自己脸上。祠堂里一下子忽然变得非常明亮,涌进许多人来,甚至还有娄老太君,也有一脸尴尬的娄三奶奶,许多婆子过来,七手八脚地抬起自己,听见娄三奶奶骂人,道:“都轻点,伤到三小姐怎么办……”
凌霜想,也许是爹娘回来了。
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哭,她好像躺在十分柔软的地方,不再是祠堂的地砖,有人围在自己床边哭,好像是如意,还有娴月和蔡婳的声音。有人给自己喂药,像是娴月,说:“快喝药,喝下去就好了……”
再醒来又不知道是几天之后了,她一睁开眼来,就看见了如意,这家伙也瘦了一圈,正靠在自己床边打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