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雪还是第一次在府上遇上裴千衡。
假设,昨夜一事不曾发生。
沈湘雪怔了一瞬,缓慢移动步伐上前一步行礼。
“见过世子。”
裴千衡面沉如水,垂眼看着她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昨夜回去没睡好么。
回想起昨夜的窘况,沈湘雪心下微觉此时不妙。
“奴婢听闻世子近来鲜少离房,今日在花园偶遇世子,实在是巧。”
“嗯,”裴千衡垂眼,“是很巧,昨夜不是才见过么。”
他的话这般意有所指,想来是并不打算将昨夜之事翻篇了。
沈湘雪如实坦言:“是奴婢夜里识物不清,这才无意中冒犯世子,实属无心之失,望世子切莫挂怀。”
裴千衡扬长语调,神色淡漠,“识物不清,识人倒是眼光独到。”
沈湘雪微蜷起掌心,只得将头伏得再低些。
虽说在江家这般处境也曾有过,但到底家丑不可外扬,江家人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可此刻,面对之人却是不一般的。
于他而言,自己不仅身份低微,更是自己可随意折辱处置的一件商品罢了。
要叹,也只能叹自己偏偏到了国公府上。
沁出的冷汗打湿了沈湘雪身后的衣料,只觉浑身一阵寒意,指尖轻颤。
“是奴婢的不是,但听世子责罚。”
裴千衡垂眸,瞧着眼前的小姑娘脸色发白,肩颈虽轻颤,可双足却仍旧不敢挪动半分。
这般强忍。
他的话便这般吓人?
适逢一旁有几名婢女走过,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便连忙缩回了目光,催促着对方脚程快些。
人人都不想多生事端,尤其是牵扯上世子一事。
口头的审判迟迟未曾落下,沈湘雪却只等到了裴千衡似是随口一提的语气。
“你口中的‘王大哥’,是何人?”
沈湘雪错愕抬眸,微风拂过,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翕合颤动。
是也要将那人一同治罪?
虽是荒诞,却也难以预料。
沈湘雪薄唇微启,语气淡淡:“回世子,王大哥与我素不相识,世子若是想惩戒,也还望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他何时说过一句要治罪?
如此说来,昨夜最不无辜的人,便是他自己了。
是他今日恶人先告状了。
裴千衡缓声笑了一下。
手中的扳指轻快地转动了一下。
裴千衡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块洁净的方巾。
气息冷然,平添了几分压迫,带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松木香气。
沈湘雪谨慎了退避了半步。
“拿去。”
什么意思?
沈湘雪指尖稍稍紧了紧,不敢贸然接过。
裴千衡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擦手。”
他早就注意她指尖上残存的药渣许久。
沈湘雪接过之时,他的指尖轻触掌心,所触之处皆泛起一阵酥麻。
“……多谢世子。”
虽不知对方究竟何意,但沈湘雪也只能照做,别无推辞。
裴千衡睇了眼,目光落在她擦拭的手上:“你还懂药理?”
手中的动作止住,沈湘雪缓了缓,“娘亲原先行过医,故也学了些。”
这段寂静太过煎熬,且沈湘雪自知自己的身份经不起盘问,她本不是什么善于佯装扯谎的人,自己这般拙劣的说辞,时日一长,定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更何况,眼前之前偏是世子。
“世子若是没有其他事,奴婢便先回清秋院了。”
沈湘雪将手中脏污的方巾攥得更紧了些。
“昨夜——”
裴千衡顿了顿,眼神不退不避,语气仍旧漠然。
“既然是有恩于我,不妨现下便报了。”
堂堂世子,竟会向个婢女索要那些杯水车薪的回报。
这般姿态与语气,若不是固执无知的小儿,那便是不怀好意的伪君子。
更何况,世子除了出身上乘,也称不上光风霁月。
确实也像是他这种人会说出的话。
沈湘雪垂下目光:“奴婢愚钝,不知世子所言何意,还望世子明言。”
她心中早已有所铺设,大概是件棘手之事。
裴千衡别开脸,向四周逡巡了一番。
天边低垂着的雀鸟也悉数归家,只剩一团彤云还未散去。
是不早了。
便晚些罢。
裴千衡姿态疏朗,语调轻缓。
“今夜,你来一趟凌烟堂。”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