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整个长安,早晚最热闹的地方,不是茶馆就是酒馆。不同于酒色撩人的平康里,在寻常的茶馆和酒馆,一盅好茶配上一碟刚出炉的果子,或是一碗好酒,加香喷喷的下酒菜,坐着都能闲聊一整天。
聊着聊着,终于有人提起了右教坊的大考。
“那曹善才向来严厉,几年都评不出一个甲等琵琶。”有人抛出这么一句,悻悻地说。
其他的乐艺甲等的不少,独独这曹善才评琵琶等级却没一个甲等的,虽说右教坊中只拿乙等的琵琶乐伶照样能获得不少青睐。但久而久之,大家愈加好奇,到底得怎样的技艺才能得到那个甲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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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内某处小院。
阿禾麻利地翻出前几月买的新袄,现在入了冬,正好用得上。收拾妥当,她满意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照例梳同心髻,简单插了个钿头钗。身上着白色披袄内搭蓝色立领衫,下着灰紫色褶裙,衣衫厚实保暖。
这件披袄价钱昂贵,是单蕊强硬着要她留下的,说是补给她的生辰礼。阿禾捏了捏软软的袖子,抱着琵琶就去参加大考了。
教坊原先授课的院子挤满了来考试的人,熙熙攘攘的。阿禾避着人群,生怕别人弄脏了她的新袄子。她到最前头领了个琵琶样式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叁拾柒”。
看来有的等了。起个大早也没赶上个好时候,阿禾挪到院子新添置的木椅上坐下,乖巧得像个人偶。
天有些阴沉沉的,可周遭却热闹非凡,都在讨论着这次考试。
“进去后有五六个人在里面,穆善才和曹善才亦在其中,裴使节也在。想来此次大考颇为重要。”一人说道。他应是先考完的,正洋洋得意地同大家分享着消息:“然后从他们前边的木箱抓个纸条,上面会写要弹什么曲目,随后坐着弹就行了。”
“你这么开心,考得一定很好吧?”有人羡慕道。
分享消息的人闻言一噎:“额......我是丙等......”
连乙等都拿不到。围在他周围的人的神情瞬间由羡慕变成了同情。
“那是曲子太难了......”分享消息的人涨红了脸,辩驳道。
阿禾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脸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她挠了挠脸,看见絮絮的雪花飘在衣摆。
下雪了。大家被初雪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就安静了许多。
“拾陆。来了没?”
阿禾闻声望去,人群中一个女子应了一声,挤到前头,将木牌递给小仆核对,就进了屋内。不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了琵琶声。
《流萤唱月》?这么难的曲子都在考核曲目内么?阿禾屏息听,摙指(快速弹挑)节奏准确但力道不够,明显弹奏者本人也知悉这一点,因此还通过快落指和点指的按音和泛音试图掩盖过去,可手法上还过于青涩。想必也逃不过善才们的耳朵。
“阿禾可有信心?”
是裴清秋,她笑盈盈地坐到阿禾的身边,握起阿禾的手,替她暖手:“我是肆拾伍,都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话罢,她又替阿禾掸了掸发间散落的雪花。
阿禾见裴清秋,眼睛弯弯:“自然有信心。”又亲昵地往她那边挪了挪:“想必很快的,又不用弹上整首。”
裴清秋的琵琶技艺不上不下,每回都在乙等和丙等之间徘徊。许是有着她叔父这一层关系,考得再差也未被赶出教坊。
两人沉浸在聊天中,时间过得飞快。
“叁拾柒!”有人喊着。
阿禾猛地回神,应了一声,抱着琵琶快步走到门前的婢子面前,将牌子交到她手上。婢子将她送到门口,为她打开门,待阿禾进去后,将门掩上。
就如那个人所说,堂内六人,阿禾轻扫一眼,三人认识,三人不曾见过。不过,大考过后就能去醉韵坊排时间表演了,想必是负责那边的管事吧。阿禾有些胡思乱想。
“陆青禾,从盒子里抽取你的曲目吧。”穆善才提醒一声。
难得见穆善才这样严肃,阿禾从盒中拎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递给穆善才。
“《沉花令》,你倒是会抽。开始吧。”
阿禾在几人面前坐下,扶正琵琶,轻舒一口气,眼中坚定。细腻柔和的音在堂内响起,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不过高,节不过促。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
“此般指法重夹轻轮,多则犯低而失雅。她却将这短处弥补得恰好啊。”一人捻着胡子评价道:“好极。”
“能得到高管事的赞赏,是此女福分。”裴使节附和道。
外头的雪下大了,阿禾刚出门,裴清秋就迎面挽住了她的手:“阿禾,怎样啊?”
阿禾冲她眨了眨眼,从袖中摸出一块半透明的琉璃牌子递给裴清秋看。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甲”字。
裴清秋惊叫出声:“甲等!阿禾,你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