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家后,杜映雪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景烈兰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木桌,也注意到小女儿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卖力捧场,而是双眼发木地痴痴盯着某处,不知道小脑袋瓜正琢磨些什么。
女人朝大女儿不动声色地递去了一个眼神,应珠会意,倒不觉得有什么忌讳,直言道:“娘,今天我们在朱音庄摆摊时碰见有个孩子被人打得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糯糯当时就在旁边,可能是被吓着了。”
景烈兰骇了一跳,没想到更炸裂的消息从大女儿口中继续传来,“下午我和来买小吃的孩子们随口聊了几句,娘你猜怎么着?这挨打的男娃今年才四岁,打人的竟然是他亲哥哥!”
饭桌上的杜应景正要拿起筷子,闻言手指微顿,眉心蹙起,难得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应景两年前结婚后虽一直住在西院,但并未与爹娘分灶,尤其是妻子吴韵在婚后第一年就怀了身孕,生下了杜家的头一个孙辈,爹娘天天招呼他们来东院吃饭,炖了鸡或是煮了大棒骨也都要给西院送过去两大碗。
小如闲正稳稳躺在一个馨香的怀抱里咿咿呀呀,吴韵的月子坐得舒心顺意,公婆和善,爹娘在侧,各种营养品吃着补着,费劲生产过的身子很快便恢复如初,如今正容光焕发,周身镀上一层慈爱的母性柔光,自成家生子后她的嘴角便总是挂着笑意。
正发出轻哼声哄着女儿的吴韵乍然听到如此血腥暴力的消息,也是陡然一惊,听见正为自己夹菜的丈夫出声询问,便也侧耳过去。
“更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动手的几个小子和应行应维差不多大,听说他们经常对其中一个小子的弟弟拳打脚踢,而且带头的还就是这个倒霉娃儿的亲哥哥呢!”
杜映雪呆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听着姐姐绘声绘色的描述,脑中思绪却更为纷繁复杂。
杜英与景烈兰皆叹一声,对这种事情既无奈又惋惜,更是对这素未谋面的孩子的爹娘直犯嘀咕,怎么能纵容孩子们这样呢?
应景闻言则是同妻子对视一眼,二人眉头如出一辙地拧起,他们都是各自家中的大哥大姐,别说对自家弟妹动手,就是爹娘也从没动过他们兄弟姐妹一根手指,因而二人对这种教育方式俱是不敢苟同。
杜映雪见自家人对这种厚此薄彼的育儿方式均是一副不认同模样,心中不由苦笑,原本她也以为别家的爹娘与孩子都是这么相处的,只是后来在嫁去苏家后她才大开眼界,原来做长辈的竟能一碗水倾斜至此!
不,他们甚至没有端碗。
如果说苏默根是他们手心里的宝,那苏默文就是长出来的多余杂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杜映雪幽幽叹出一口气,今天苏默文恐怕是伤得不轻,但应该不会危及生命,毕竟按照未来的轨迹,他们在二十多岁时还会再见。
杜家众人对妹妹今晚的反常沉默表示理解,一致认为糯糯应该是被今天的施暴场面骇到,因而也就没有再继续讨论朱音庄的事,转而逗起总是“咯咯”笑的如闲。
说起如闲,杜映雪这才打起精神,勉强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将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大侄女身上。
杜映雪与杜如闲只差不到五岁,说是姐妹也不为过,二人之间压根没有代沟,自小杜如闲就屁颠屁颠跟在这个小姑身后跑,长大后更是无话不谈。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光杜应景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名字是由杜英取的,就连孙子辈的名字也都由杜英这个大家长来定。杜英在十六岁那年从学堂退下来后,其实并没有荒疏课业,而是将布庄店工作的闲暇时间也用来阅览书籍,对弟弟从学校带回来的各种书目更是如获至宝,尤其是在与景烈兰结婚后,夫妻二人可谓是“琴瑟和鸣”,除了普通农村夫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俩人还会互相督促着阅文学诗,后来连杜英也能说上几句俄文呢!
根据族谱,杜英的下一辈该是属“应”字,四个儿子的名字分别取自“景行维贤”,出处是千字文,他希望孩子们能够做到“克念作圣”。
而应珠与应惜也分别呼应着夫妻俩对这两个女儿的情感,珠珠是他们的头一个女儿,自然也就是掌上明珠。而惜惜才刚出生就那般坎坷,杜英取这个字也是希望孩子在之后的人生中能多多被人怜惜,也是在提醒自己要时刻惦记珍惜这个女儿。
至于映雪,因着小女儿出生在大雪纷飞的腊月,那年的雪是少有的铺天盖地,厚重到几乎要压断树枝,白茫茫雪色中一声清亮的啼哭映照着一轮朝阳。
而杜英向来不屑于遵从女儿不入族谱的封建陋俗,便也不取“应”字,而是直接定下“映雪”这个雅名。但很快阖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若是叫杜映雪,那小名唤作“雪儿”亦或是“雪雪”都与“血”同音,听来难免有些不吉利,而杜家众人又都不愿叫小姑娘担上一丝霉气,便将这个小名生生憋了回去。
直到发现小人儿爱吃糯米做的糕点,这才取出了“糯糯”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