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早已是一片狼藉,架子上的很多孤本与古书都被搜罗走,连爹搁在抽屉里的手稿也不得幸免。
这些都是爹一生的心血,也是他们景家代代相传的珍宝。
她不敢想象若是爹回来后看到这一幕,该是有何等的悲痛。
不过……爹再也没有回来过。
哥哥回来后倒是也去找过“上头的人”,只得了冷冰冰的一句“充公处理”,他们兄妹三人在那之后便再没有机会多瞧一眼爹留下的东西。
如今弹指一挥间,四十多年已经过去了,景烈兰又一次触摸到了父亲的温度。
景烈琴对姐姐此刻激动复杂的心情感同身后,她眼眶又染上红意,“这是从李大娘那里拿到的,她有个哥哥,当年是爹的学生。”
说到这里,景烈兰像被点醒一般,她好像对妹妹口中提到的这个人有些印象。上门找爹的人是不少,不过寻常人都是隔段时间才来一趟,而有个青年却是几乎每周都会来,还会在爹的书房里待很久才出来。
“她哥哥叫李素问,说是在爹……第二天就也跟着走了。”
沉浸在经年回忆里的景烈兰闻言悚然一惊,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在为爹的事情烦忧奔忙,竟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么一出。
小妹语气艰涩道:“霖皓已经去喊他舅舅回来了,还有件事……等大哥到了我们一起商量。”
杜英与景烈兰对视一眼,明白兹事体大,俱是点点头,静心等待大哥的归来。
要说景烈泰也是性子倔强,前年退休时就被二妹全家邀着回大院住下,也好热热闹闹做个伴,不至于晚年凄冷孤单。
可他任凭大家如何劝都不为所动,坚持要住在市局分配的八十平米屋子里,一来是考虑到这儿离局里近,也方便接着调查那件事,二来则是他也不好意思回去同外甥们“挤”,眼瞧着应维和应贤也都要到了成婚的年纪,大院里只会添丁进口,他一个光杆司令也挤回去像什么样呢?
景烈兰与景烈琴面对哥哥的固执也是颇为无奈,只得先由他去。不过到底是年岁大了,大哥这么多年的步步高升都是赤手空拳博出来的,身上的旧伤不计其数,姐妹俩始终放心不下,便会叫各自的大儿子时不时跑去市里瞧瞧舅舅。
“小姨!小姨夫!”
尾音里还带着旋儿的娇软少女蹦跳进屋,金褐色的瞳仁熠熠生辉,卷翘的睫毛向上勾着,为圆润生动的小脸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杜映雪正值高中休息日,难得在家待两天,正好遇上高考放榜,能第一时间分享到二姐的喜讯。
她不大记得上辈子霖茵表姐和霖皓表哥考得如何,只知道表姐最后是从省教育厅退休的,表哥也在京都的黄金地段开着连锁酒店,不经常回来。
他们长大后都是各奔东西,在各自组建了家庭后基本很少有机会见面,更别提时常聚在一处了。
“霖茵表姐!”
杜映雪和长辈们打完招呼,直奔静若处子的表姐处,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臂挽着臂,悄悄说小话去了。
凝滞的消沉氛围被少女如雀儿般的轻快所驱散,景烈琴满目慈爱地看着这个家族里最小的姑娘,糯糯自小就玉雪可爱,现下虽然身子抽条长成了青葱少女,可这性子倒是没变,还和小时候那样乖糯惹人疼。
听姐姐说小姑娘有报考省艺院的打算,总之她是双手双脚支持的。
小姑娘的画她不是没见过,甚至是一年比一年有进益,单靠自学能达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是了不得了。再加上应行他媳妇的点拨与辅助,她还真觉得糯糯说不定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景烈琴也同丈夫提起过此事,只记得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来年省艺院有新的动向,大概率会升为本科,作为河西省唯一的一所重点艺术学院进行整改,基本只等上头的拨款到位。
也就是说,糯糯要是真想读这个学校也是可以的,只要文化课过关,凭小姑娘精湛灵动的画作,想进入省艺院也是犹如探囊取物。
不过等学校转为本科,那报考难度可就与应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糯糯还真得多下些功夫,另外她和丈夫也会多给小外甥女留意着教育局的最新动向,以便于小姑娘随时做好准备。
杜映雪自然不知道小姨夫妇提前替自己操碎了心,还乐颠颠地像个少不更事的奶娃子,她这些年时常觉得前世如同一场梦,那些经年累月的痛痕仿佛在家人们的陪伴下逐渐淡去,唯有在想到女儿时才会惊觉,她除了是爹娘的女儿以外,更是早就成为了一名母亲。
岩岩……就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