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掌握着历史命运的人并没有认认真真聊什么边疆的划界问题。
大概上下五千年的中年男人在饭桌上都绕不开他们名义上的领导、身边共同的朋友还有女人这三个永恒的话题。我实在不爱听他们这些我反正也听不懂的话,坐在那玩手边的一只小小的白玉酒盅。
白玉酒盅?
呵呵,看来努尔哈赤是真实的重视这次聚会啊。可惜,我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位朝鲜的官员——现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的胖胖的男人,他的书就是后来为建州带来威胁的根源。
申忠一意识到我在看他,遥遥朝我端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倒转空杯向我致意。我只好也拿着那只白玉的酒盅要饮,却被努尔哈赤伸手拦住了。他把我手里的酒盅拿过去,朝申忠一笑着,与他喝了两杯。
“你喝过酒吗还敢拿杯子了?”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命令着,“不许看他了。”
“哦。”
我收回目光望了一眼身边人,无论出于什么,在这一秒,我想要告诉他申忠一的不可留。我那么地清楚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已经和原来的东哥格格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意识自己的想法开始跑偏,我连忙站起来,努尔哈赤立刻拉住了我:“你要去哪?”
我摸摸微微发烫的脸:“屋子里热,我去透透气。马上就回。”
他点点头,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
我回头搭上琬拉递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走着,从主位后的侧门出了屋。
外面下雪了,清晰的一片一片,雪势不大。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的氛围几乎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外面的空气里,是与之强烈反差的冷的味道。我把琬拉留在廊下,独自走了几步站在了雪里。
你知道冷是什么味的吗?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猛地被吸进鼻腔,除了鼻子会有点疼以外,那味道也是苦的。
但寒冷总是令人冷静的。
申忠一的书我当然没看过,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要害的内容。李氏的书自然是从他们的角度记录,那其中有能有几分虚实呢。算了,我开始给自己洗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历史总有他自己衍进的办法,我实在不该因为什么去打破它的客观发展。
我不应该。
在雪里站了一小会儿,琬拉跑过来给我掸掉头上积下的薄薄的雪。我感觉到琬拉的指尖都凉了,我便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
琬拉笑着问:“格格有心事?现在是想开了?”
我点点头:“没想开。但是不想想了。冷吧?我们回去吧。”
我牵着琬拉摇摇晃晃转身,也不知道踩到了哪一堆不争气的雪,居然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你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能小心着点?”
没有预想里跌进雪里的狼狈,我被一支手臂拦住了。我顺着手臂望着它的主人,貂毛的帽檐下是那双我熟悉的眼睛。
褚英。
“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冒冒失失地令人不放心。”他扶着我站好便松开了我,把手里那件我怎么看都觉得眼熟的斗篷抖开披在了我身上。
“对不起嘛。”我仔细打量这个一年多未见的男孩。
他现在已经不算男孩了——比我高了那么多,也拥有了不再时刻让人猜到想法眼神,明朗坚毅的下颌线,领口边露出一点点凸起的喉结,骨节清晰又修长的手指。
褚英让琬拉退回门口去,然后站在我身侧朝我伸出了手臂,我会意抓住了上面的布料。
“怎么想起来穿这劳什子?”他瞥了一眼我明显穿着就不会走路的花盆底,“你毛长齐了吗?”
“长齐了。”我扬扬脸,比划着和他的身高差,“你看我还长个儿了呢。”
“屁。”他瞪了我一眼。
褚英引着我到廊下,掸了掸我头顶的雪。
“褚英。”
他仿佛没听见,帮我扶正了那支他送的步摇。
“褚英?”
他拍掉藏在我肩上皮草边里的雪片,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是否周全。
“褚英,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他微微笑笑:“东哥,我就是想,多听听你叫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瞬,又朝他笑了。
“一年又十个月了,”他倾身紧紧抱住了我,“我不能不去想你在府里过得好不好……”
他猛地掐住了话,再一次开口,声音都在抖:“后来……后、后来我听说……”
我被他拥得喘不上来气,还是听明白了——他一定是有很多话想说,理智上又告诉他他不该再问,可我怎么能不告诉他实情:“什么都没有,你傻吧。我和你阿玛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挣扎,他松开了一点儿:“嗯!看你今天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我就知道你从来没穿过这个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