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十年秋,明州府易家村。
悬挂天际多日的太阳,终于躲在了乌云后,眼见就要下雨。
秋收后的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人在地里忙着收拾稻草,小孩子跟在大人身后,拿篮子捡落下的稻穗。
远处的四明山上,桐子成熟,有小孩子与妇人上山捡了背回来,晒干了榨出桐油,卖出去也可得些银子贴补些家用。
所有人都在忙碌,易青却很闲。坐在菜地边的田埂上,看了一眼在菜地里摘菜的沈三娘,又百无聊赖望着天边漂浮的云。
周围的一切,都与易青家无关。山上的桐子没她家的份,地也被强赁给了村里的族人种。
年成好时,随随便便给她家百十来斤口粮。年成不好,连这点口粮都没有。
易青家只有她与沈三娘两人,孤儿寡母,是村里人人欺负的对象。
原本的秀才爹易璋一病去了之后,生病吃药几乎掏空了家底,最后只剩下了两亩薄田与一间小院。
当时沈三娘还怀着易青,若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不仅可怜的家产留不住,沈三娘或族里的人卖出去,或随随便便许配给哪个鳏夫。
至于易青,也得与沈三娘一样,给口饭吃养大些,卖给人牙子或者大户人家做丫鬟。
最后沈三娘生下易青,对外宣称她是男丁。她也不清楚沈三娘是怎么瞒天过海,她没有原身的记忆,现在这具身子也才五岁,来了大周两年。
沈三娘摘了半框的豆子青瓜,去南瓜藤里翻了半天,站起身眉头紧拧。
易青见状,吐出嘴里的草,迈着小短腿跑过去,问道:“阿娘,怎么啦?”
沈三娘怕她被藤蔓绊倒,腾出一只手扶着她,说道:“我留着几个老南瓜做种,都被该死的贼婆子偷走了。”
菜地只有一分左右,沈三娘勤快,地里的瓜菜也长得特别好。原本打算吃不完拿去集市上卖,谁知被不要脸的经常顺手牵羊。别说卖了,连她们两人吃都差点不够。
相邻的菜地里,张氏突然冒出头,胡乱抓了把菜叶子,草草盖住背篓。
她三白眼咕噜噜乱翻,眼神在沈三娘身上飘来飘去,撇了撇嘴,扯着嗓子骂道:“你骂谁是贼婆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谁稀罕你那几个瓜!”
张氏是易家族长兼里正易进忠的大儿媳妇,见沈三娘只是铁青着脸不吭声,顿时更加嚣张,叉腰指指点点尖声道:“这家里没个男人,连几个瓜都看不住,亏你还有脸说出来。”
她一拍大腿,夸张地咯咯笑,“也是,不出来走动,怎么让男人看得上,这年头哪有人安心本分当寡妇,成天惦记着勾引野男人。”
沈三娘今年才二十岁左右,面容秀丽白皙,与村里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妇,看上去判若两人。
村里心怀不轨的男人们,时常在她家周围打转,碰到沈三娘,嘴上总爱说一些荤话,妄图讨上一些便宜。
沈三娘柔弱无助,只苦苦哑忍。幸好家里养着一只凶恶的大黄,时常跟在她身边,无赖近不了身,倒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后来有个无赖夜里不小心掉进粪坑淹死,有传言是他做多坏事遭了报应,围着她的无赖才消停。
听到张氏的叫骂,平时几个跟她相好,巴结着她的妇人闻声过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帮着她说得唾沫横飞。
“眼皮子浅,真是说出去笑死人,张嫂子家里有的是银子,呸,哪稀罕你那几个破瓜!”
“指不定是打着什么主意,看上哪个男人了。”
沈三娘瑟缩着站在一旁,气得手都发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还嘴。
易青呆呆看着张氏像是被拍扁的脸庞,上面还搽了粉,汗水冲下来,一道黑一道白。
偏偏她还挤眉弄眼,厚唇不断张合,嘴角积着一团白沫,恶心得直想吐。
易青两世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虽然她性情温和,没有与人吵架的经验,却也想要骂回去。
沈三娘悄然伸手拉住易青,摇摇头道:“算了。”
易青看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又看了看沈三娘消瘦的身子,只得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易进忠在山上分完桐子,恰好经过旁边,听到张氏的叫骂声,走过来脸色一沉,训斥道:“老大家的,家里一摊子事,你不在家忙活,还有空出来跟人拌嘴!”
张氏平时干活最爱偷懒,经常与弟媳妇吵架,没少在家里挨骂受训。
虽然怕易进忠,今天却特别有底气,装模作样拨了几下篮子上盖着的草,说道:“阿爹,大郎跟着差役去押送漕粮,在外忙活辛苦,我特地来地里来摘些菜回去,晚上做几个菜,阿爹你好陪着他吃一盅。”
张氏见提到夫君易大郎,易进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心里得意,朝着沈三娘淬了一口。
“谁知道易青她娘却说我偷了她地里的南瓜,阿爹你是族长,又是里正,最为公道不过。这么大个屎盆子扣下来,可不得坏了你的名声。哎哟,更可怜我的宝儿,他以后还得读书做大官呢。”
易青愤怒不已,张氏话里话外,都在吹嘘自己家的关系,还故意颠倒黑白,给她们安了个坏村里名声的罪名。
易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