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惠歌头一回抱小白。
从前两人动手动脚,意在比斗,触碰都片刻,箝制也短暂。像现在这样近的距离,近到惠歌能感觉到小白凉幽幽的鼻息拂在她颈间,还是第一次。
这麽近的距离才让她发现那股味道的源头。
她偶尔在梓树下会闻到一阵香气。淡雾一样笼来,风一吹就散了。在她追本溯源之前,甚至在她脑中蒐罗著词语来向别人形容之前,就消失无踪了。
儘管闻见的时候极短,但是闻见的次数甚多,使她足够熟悉和指认。
她的生活中最常在人身上闻见的两种香,一种是头油常用的丁子香,另一种是薰衣常用的藿香。而她在梓树下闻到的香,没有丁子香的甜味,也没有藿香的苦浓,不甜不苦,不辛不酸,与其说是味道,更接近一种清令凛冽的感觉。像冬日的晨气,像叶尖的珠滴,像一个人走在悠悠的森林裡,柔柔的寒意。
她一直以为那是山林的味道,不是来自一草一木一花一动物。
现在发现,原来那是小白身上的味道。
小白比她高出半个头,看著清瘦,晕沉下来的身体也没压垮她,这令她很意外。人醒著和没醒著的时候,重量是不同的。
记得有一次,她和小弟斗蟋蟀,玩闹间,小弟突然跌跪在地,虾一样地弓起身。她发现小弟晕死过去,赶紧要抱人去找阿娘。猛抱起来的时候差点又扑下去,没想到失神的身体能比平常重上两倍,像吸满水的衣裳。
现在小白倒在她肩上,她却不怎麽费力,和扛著一柄锄头差不多。
她想,或许不是小白不重,而是经久的农活让她长力气了也不一定。
她把他挪到树下,坐倚树干。展开苇席,再把他在席上摊平。
她坐在他手边,先去闻他的袖子──没闻见。
闻他的髮髻──没闻见。
胸前也闻一闻──还是没闻见。
她疑惑地坐回原位。香气又来了。
凑过去闻他的脸,终于捉到一丝相同的气味。清淡依旧,一闻即逝。
难道小白脸上擦粉?她想。
她伸出指头来在他脸颊上划划。
柔软滑细,没有粉感。指腹上也乾淨。
她坐回去,托腮看他。确实是小白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染在何处,若有似无。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细细摩娑,心裡忽然有些异样。
儘管小白长得很好看,看了数年,她也习惯了。尤其看他的时候又总看那双眼睛,眼神至多飘上他的额头或落到他的鼻梁,以至于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在岁月昼夜不息的雕琢下,那张脸的形状和从前已是两样。
小白从前的脸颊线条是圆润的。身上的肉似乎全长到两颊上,不显肥坠,只是将脸型补成鹅蛋似的光滑。现在这张脸削瘦了,两颊的肉削没了,削出分明的稜角。鹅蛋变成锥子。童孩变成男子。
那张脸看上去沉静,稳重,似乎悄悄和他早熟的灵魂并肩而行。
形神合一,却令她陌生。
一种迷惑的不安的吸引。
她把脸凑到他的眼皮下,纤纤的亭亭的睫毛。
男子要这麽长的睫毛作什麽?
是不是这麽长的睫毛才能让他的单眼皮不那麽冷淡,不那麽刺.激人自尊?
她的眼睛往下移到那双唇上。雪白中一抹嫣红,像木兰花瓣。
为什麽有这种感觉?心裡有一点紧涩。体内有一股急躁。
为什麽这麽想碰碰他,又感到不安?
她伸出右手食指,停在那片木兰色的唇.瓣上方。
她的左手拦住右手,撤回膝上。
为什麽想碰他的唇?为什麽要制止自己?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裡模模糊糊地飘扬。
平时,她一定也会跟著睡觉。今天睡不著了,把白醪喝光光,发发呆,编编草环。
小白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脚边一个勤恳劳作的侧影。
他坐起来,惠歌扭过头看他。
盯著那双濯濯的黑眼,异样感不见了。还是她看惯的小白。
她高兴起来,笑眯眯地说:“你醒啦。”
小白不吭声。那热烈的神色绝对不只是单纯招呼他。
果然她说:“从来没听过白醪能够醉晕人。”
那双眼睛变细了。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狐狸的样子。
她继续说:“想不到你的酒量这麽惊人。”低的惊人。
小白伸出一根食指朝她动动,示意她靠近。
她疑惑地挪过来,那隻食指伙同一隻拇指,钳住她一边的脸颊。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手上出了力。
“阿……”惠歌叫一声,往后退开,一手摀住她的脸颊:“君子动口,小人才动手。”
“君子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