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歌要参加的是盼盼的婚礼。
更准确地说是迎娶。
这个时候女子出嫁,会另外用青布幔搭一间屋子,叫作青庐。
听说鲜卑人在草原上生活的时候就住这种庐帐,因为简易方便,汉人在战乱时期也搭这种庐帐,在里面生活起居。战乱延续许久,久到在里面娶妻生子。从前的权宜之计如今成为一种象征。旁人看见青庐,都知道这户人家要嫁女儿。
三姨娘以门边的青檀为中心,往外铺张绿锦和碧绫。
遇墙贴墙,遇檐贴檐。遇到空地才钉木架,张红绳,铺帐幔。
从巷口就能望见莫家这一座偌大的青庐,巍巍如殿堂。
走进青庐,只见午后灿灿的阳光从枝叶间筛落,像亮堂堂的金环铺了一地。左右陈设嫁奁,最多的是衣物,十来个漆箱漆笥,齐齐整整摆着衣衫、裙袴、裲裆、蔽膝、手巾、袜履、枕被、斗帐。颜色鲜妍,质地各式各样,有薄如水雾的纱縠,也有坚如铠甲的织绣。
其次是日常用具,有案几、凭几、盥盘、唾壶、烛台、釜、甑、锅、铛、碗、盘、尊、壶等等。材质非金即银,雕工细得瞎人眼睛。
最复杂的是一对鎏金熏炉。
炉底蔓生莲花,盘旋的姿态像飞草也像飞龙。刻着水滴纹路的金片形似笋叶,一层一层尖上去。每一层的景色各异其趣。下层是两个荷锄提酒的田父,中层是两个捉扇持佩的玉女,上层飞着两只鹤,顶端嵌一颗玛瑙色的宝珠。细细的金丝缠成云气,这里飘飘,那里飘飘,将一座金炉飘成一座仙山。
嫁奁摆在两侧,中间通道的尽头摆着一座镂花紫檀屏风。
绕过屏风就看见盼盼,已经穿戴齐整,垂足坐在榻边。
惠歌首先被那一头发髻吓一跳。
结构千回百转,分量丰硕惊人,插着金花、金叶、金蝴蝶,花叶之间结着累累的珍珠、翡翠、玳瑁、蓝宝石、绿松石。正中一只金鸟,用金丝朝上串起薄薄的金叶子作尾巴。
听说这种尾巴比身体长很多的鸟叫凤凰,这种壮丽的发髻叫假髻。
“假”的意思就是不是自己的,用他人的头发在竹笼上编排好,再安置到自己头上。看上去就会像盼盼这般,头顶一座玲珑宝塔,两只手撑在榻边像支架。
盼盼身上穿着朱红衣裙,胸前绣一朵并蒂莲。右边的莲花是金色的,左边是白红参差。腰下扎一段紫锦,边缘裁成一片一片长长的三角形,像一朵倒生的莲花。裙襬也缘一大片紫锦,五彩对称的绣样有点像蝴蝶,也有点像狮脸。
盼盼看见人来,若是长辈就唤一声,不是的话只用眼神扫扫,抿抿嘴角。
也没人介意,反正有三姨娘在热烈款待。
盼盼坐榻左右各有两张连榻,榻上各有五六个高足褐釉瓷盘。盘里有白饧,颜色近乎透明,显然是用极细美的米煮成。也有叠成小山的细环饼,形状像手镯,颜色像金子。还有比拳头小一点的紫枣,比弹丸大一点的樱桃,看起来像橘子闻起来像柚子的果物。
右边的榻上有一个三足盆形红漆酒尊和酒杓,是给妇女的。左边没有酒尊,只有水壶,是给闺女的。这个时候进青庐的宾客只有女眷。
惠歌和惠银坐到左边的榻上。
榻上的人大致围成两个圆。其中一个圆有潘家二个聒噪的女儿、大姨娘的女儿令萱,和三舅父的女儿思奴。另外一个圆则是盼盼的同堂妹,四五个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惠歌姐妹自然而然坐在潘家姐妹那一边。
一阵招呼过后,潘家长女说:“盼盼真是好福气,有情人终成眷属。”
“得婿如君死何恨?”潘家二女摇头晃脑。
“听说刘郎对盼盼很好,只要有节日都来与她相会。”令萱说。
“我也听盼盼这样说过,刘郎把她放在心尖上。”思奴说。
少女们说着从盼盼那里听来的刘郎事迹,那些事迹惠银听过许多次,连应和都有些懒怠。眼神落到瓷盘上,想着要先吃哪个的时候,忽然发现身旁的惠歌居然听得专注,对那些果饼丝毫未动。
她低声问:“阿姐,你怎么了?”
惠歌回过神,看看她,反问:“我怎么了?”
“你没吃东西。”
“噢……我想知道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作些什么事情。”
惠银睁着眼睛,比瓷盘里的樱桃还大一些。
惠歌也睁着眼睛:“你怎么了?都不眨眼睛。”
惠银看看那边的贺梅,低声问:“你有喜欢的对象了?”
惠歌眼神晃了晃,点点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观人新婚,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婚姻的内涵。
从前只知道这一天要穿正式的精洁的衣裙,能吃就吃,能玩就玩,新郎新妇从此一块过生活,如此而已。实际上有更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婚姻所要约束的事情,也是婚姻所以为“人伦之始”的原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