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更荒凉。
里外隔着一排柽柳是城墙。柽柳的叶子细细密密,如果天阴欲雨,柳叶会冒出朦朦胧胧的雾气。一年常开三次花,白中带粉。曾经有人在阴天路过,见云雾似的绿意中荡着一抹粉白,以为是柳花。凑近一瞧,居然是一只沾血的素手,直在那里招摇。那人吓一大跳,回去害一场大病,后来遇见一位有方术的道士才得瘥。
城墙外面五里是坟场。经常有狗群在这里嚎哭,听得人心慌,愈发不敢靠近。因此孝敬里有个不中听的名字叫“鬼哭里”。
里内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巷尾有一圈柳条篱笆,一边的角落延伸出一片棚架,爬着青漫漫的瓠瓜叶。前方接近屋侧有棵高耸的木兰,此时花已落尽,叶子郁郁苍苍,像层层的青帘,覆在屋上。另一边角落则是三丛碧幽幽的竹子。
篱笆上的门用片片的木板扎成。后面三四间草屋,主屋西侧一间草棚。
这就是明璘生活的地方。
如果不是门前的人群,看不出一点迎新妇的喜气。
感觉像走进另一间森森的青庐,继续着无尽的等待。
门前站着那天在乐善寺见过的女人。明璘的阿娘。她的阿家。
还是梳着月牙髻,左低右高,像意味深长的微笑。髻边多出二朵珠花,铜丝裹珍珠。红服黑裙,裙前露出的鞋头也是红的,爬着卷草纹绣。身边二个孩子垂手侍立。一男一女,是明璘的弟妹,她的小郎和小姑,模样很稚嫩。其余亲友随从不过七八人。
车前铺上花毡,摆上马鞍。惠歌踏在毡上,跨过马鞍,来到前堂。
宾主就席。有个人站在堂前说话,原来就是媒人明参军。
几句祝词之后,新人交拜。
厨人手捧铜盘,盘中一只黄澄澄的炙豚。片下肉来放进漆碗,新人执同一双漆箸食用。再从尊长开始行炙。
侍婢送上来一个朱雀衔环双连铜杯。
雀首衔一只薄而细的铜环,两只翅膀划着波涛的弧度滚下去又卷上来。翅膀下有两个酒杯,广口高足,杯缘和杯底各自连着雀身和雀爪。
前面共食叫“共牢”,现在共饮叫“合卺”。听说合卺的意思是把瓠瓜剖开,一人取一瓢饮。现在这种方式少见了,都用这样一个双连杯,一人执一边,同时饮尽。
杯里的酒有种辛香。似乎掺了生姜和肉桂。
交礼完毕。侍婢领着二人进入堂后另一间草屋。
意外的宽敞。
二侧各开二扇直棂窗,窗外暮色沉沉。屋里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矮榻,三四个木箱。榻上一张木案,案上一盏短足陶钵油灯,在室内烘起一圈杏黄色的火光。跳跳的颤颤的火光。
小红和从婢出去搬嫁奁。她把纨扇搁在榻上,转过身来看他。
他也看着她,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既熟悉又陌生。
沉静的眼神令她局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令她局促。
惠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问问他累不累?问问他明天的日程?
听说今天交拜是成妻之礼,明天见舅姑是成妇之礼。汉人的习俗还有“看新妇”,就是在前堂停坐三朝,供内宾外客认识认识。
毕竟汉人讲究一点的家庭,女子不能轻易见人,叔嫂之间亦不相见,要认识只能趁这个时候。但是北朝的女子习惯抛头露脸,少有这礼俗。
沉默一直持续,惠歌逼着自己开口。她听见自己说:“你会恨我吗?”
这句话迸出来,惠歌自己也吓一跳。
这个问题从下聘开始就令她辗转反侧。如果娶她是他阿娘的意思,他中意的另有其人,那么他会恨她吗?如果他中意的是那个天仙一样的表妹,从此念念不忘,魂牵梦萦,那自己该怎么办?本来打算嫁进来先探探究竟再说,没想到她心里这么藏不住东西。
现在这样问,却好像她存心破坏似的。
当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听见明璘叹出一口气。
轻得让她有种错觉,或许是窗外的风声。
明璘说:“只怕是你会恨我。”
惠歌一呆。明璘却笑了,对她莫可奈何似的。
他开始介绍他家。厨室在东侧,水缸也在那里。厕室在西侧,驴棚后方。
最后说:“你先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人便走出去了。
惠歌坐到榻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混乱的思绪,疲惫的身躯,令她困极。没仔细想为什么明璘要明天早上才来找她,或许前堂还有些亲友要打发。如果还在薛家,可能倒在榻上就睡了。如今初来乍到,不好恣意,打起精神整理嫁奁,摆设用具。
直到夜深,她才更衣洗漱,熄灯睡下。
隔日拜姑,奉上枣粟衣物。阿家的神色森冷。
她十分疑惑。既然是她选的她,为什么不像喜欢她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