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鸟长得和鹪鹩有些相像,都有一双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但是体型大一些,颜色更多彩,头顶的羽毛是金红色,喉处至腹部是黄绿杂白,平时在山林中出没,又叫山红头。听说是画眉的远戚,模样看不出来,叫声倒是有些端倪。画眉以叫声出名,宛转动听,山红头虽然只有一个音色,一种唱法──啾啾啾地连叫数声,但是声音清脆琳琅,像一串铜铃,悠扬天际。
堂里的肉丸不知道是受了激发,还是看着人都走了,也叫得很凄厉。
山红头叫了数声,大概发现自己来错地方,附近都没有同伴,噗喇声响,又飞走了,晃落三四片楸树叶子。
门前的两棵楸树,种了很多年。阿娘说是阿爷在她们姐妹出生的时候种下的,等长大了要嫁人,再砍下来作成嫁资。楸木坚强耐用,作成车架、板舆、床榻、几案,样样都中用,就连作成棺材,也胜于松木柏木。
那时候阿爷不得祖母喜爱,家资寒俭,又出仕未久,所以先用这种方式给她们预备嫁奁。后来阿娘营生有道,又来了擅长畜养射利的老花,这两棵楸木就用不着了,也看惯了,便一直种在门前。
惠歌从小看到大,看着楸树长高又变矮,胖起来又瘦下去。最高的时候约有二层楼,最胖的时候枝叶可以涌出墙。
后来贺梅从邻里间听到一种说法,“屋在大树下,灾病随入家。”就是说房屋前面的树木太高大,运势会不好,因为树大招阴,树高有煞,类似的还有另一种流传于小儿之间的说法,夜晚抬头看树,能见鬼物。三姨娘就是因此砍了门边那株大青檀,阿娘也因此将两棵楸树砍了一半,修了枝条,变成现在这样单薄的疏散的样子。
花期已经过了,叶子开始发黄,变得脆弱,随便一只小鸟来去,都能簌簌落下叶来。枝头挂着一串一串细长的果实,像一缕一缕的黄发,拂在蓝天白云上,仍有几分萧萧之感,像晴朗的冬日。
看了些时,墙外里门的方向传来达达的马蹄声,伴着碌碌的车轮声。
至少有五六匹马。
这种阵仗是不多见的,惠歌便猜着是惠银的车马。
果然一路来到门外,接着响起叩门声。
守门的阿高将宅门微启,出去一会,回来说:“二女回来了。”
其余人跟着将宅门大敞。
一个男人率先骑着马踱步进来。
头梳圆髻,缠以黑色幅巾,余下巾带垂于脑后。身穿翻领乌布窄袖袴褶,黑带缚膝,长靿黑靴。革带上佩着长刀和虎皮囊袋。背上柘弓,腰后箭筩,皆是鲜亮的黑漆。除此之外,行橐轻简,只见肩上一个乌灰布幞。
男人穿着一身黑,脸皮也是黑的。浓密的虬髯络满下颔,看着有些年纪,应是三十多岁。骑着一匹高头大黄马,坐着高桥鞍,顾盼间威风凛凛。他居高临下打量着惠歌母女,虽然点头示意,却没有一点亲近友善的意思。
贺梅挨着惠歌,低声说:“捎来口信的就是这个人。”
“从前好像没见过?”惠歌也低声回答。
“是呀。不知道是公府给的仗身还是自家的私客,看着怪吓人的。”
小珠也挨过来问:“大妇,那人怎么那么黑?”
“可能和西南的夷獠有亲缘关系,他们天生卷发黑身。”
说话间,陆续进来五匹马。
马上的男人也是一色乌布袴褶,弓刀备身。
他们腰间的长刀,刀鞘黑漆,鞘端装着铁摽,刀首装着铁环,锃亮如镜。阳光反映在上面,形成数个明闪闪的光点,在地上倏烁乱窜,看得人心慌意乱。
这样一个晴明的午后,进来这样一群武备急装的异客,顿时有种风云变色之感。大抵不是要抄家,就是要兵变。
惠歌见贺梅一脸惊惶,安抚着说:“现在时局动荡,道路不安,多有盗贼,所以妹夫多带了些武士防备,也是常情。”
贺梅瞥她一眼,忧疑未定。
六匹马散开左右,中间让进来一乘辎车。
执鞭人穿戴绿帻粗布,神色低眉顺眼,和左右骑士似乎是两路人。徐徐来到院中,口中发出长哦,勒马停车。漆黑的车盖,油红的车厢,十字棂圆窗。车厢前后横施青布幔。
后面的布幔一掀,出来了惠银的侍婢细柳。
她回身从里面抱出一个男童──惠银的小儿陆晖,再抱出一个男孩──大儿陆晔,最后牵出一只素白的手。
手腕上搭着红蓝白三色忍冬纹锦缘衣袖,连着一身水红绫襦,白带黄裳,红黄葵花纹方头绣履。
惠银在细柳扶持之下落地。明丽的衣装立在一群怒马壮汉之中,像一池污泥中的一枝芙蓉。鬟髻松松拢在头后,疏疏簪着珠钗。一张粉脸朱唇,虽是婵娟婉丽,不知道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难掩倦色。
惠银一抬头,看见堂前的贺梅母女,笑逐颜开,匆匆走上前来。
与贺梅拉手:“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