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微亮,下起了小雪,仍是灰蒙蒙。
东街巷尾处,唯有披着蓑衣拉着泔水车的张大缓缓驶过。到了李府后门,张大连忙理了理杂乱枯黄的头发,哈了哈气,觉着自己口里还是泛着难闻的酸臭味,连忙拿出包的严严实实的白布,取出两三颗梅子嚼了嚼。吐出核,张大安抚自己微跳的心。
他走到后门处,微弓着身子,学着鸟雀叫了几声。
随后,他掏出怀中一块粉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只不知是肥鹅还是脱毛鸳鸯的鸟儿,笑嘻嘻的眯起了眼——张大同礼部侍郎杨大人府中的丫鬟小翠相好,过不了几日,就在这后门相会,拉拉小手调笑几句混账话,以解相思苦。
想着自己的小相好,张大只觉得心痒痒,只盼着小翠早些来,可等了半晌,却也没听到回应。
张大又叫了几声。
仍无回应。
正纳闷时,突的,听得自己身前那红木大门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张大吓了个哆嗦——这声响不是小翠的信号啊......
想了想,张大壮了壮胆子,顺着后门口那棵歪脖子大树,爬上了院墙上,看清那后院情形,张大吓得一张黑脸都煞白了——只见这院落里趴着十几具浮尸,个个身上都是血,以往干净的院落成了停尸院。
他顺着看过去,原来方才那声巨响,是一个尸体趴在门口处,一支手还趴在门栓上。脖颈似乎被斧头类的利器砍得只剩一半连着身子,那颗大脑袋往左边垂着,摇摇晃晃,血肉模糊,甚是骇人。
张大吓得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喊叫。他慢慢回了神,这才想颤着双腿逃走时,突然听到一声高呼“谁”,张大一个踉跄,就这么往后倒去——可好死不死的,就往着这后院内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却不见得有多疼。
张大睁开眼,正好对上一颗睁大双眼血肉模糊的脑袋。原是自己掉在了一具尸体上。他连忙吓得一声尖叫往旁边爬去。
突的,碰上了一人的脚边。张大屏住呼吸,往上缓缓看去。
黑色的靴子,暗黄的曳撒,佩在腰间的长刀和一块玉牌子。还没瞧清来人长什么样子,张大被拎住了后颈,连拖带拽的带走了。
张大吓得不敢睁开眼,一边哭喊叫嚷着,一边被拖到了另一个庭院中,狠狠扔到一边。
“督主,后院墙上看到此人。属下将他带了过来。”那拖拽自己的人说道。
听到这话,张大微微睁开了眼,却看到这个庭院里全是尸体,足足有三十多具!
张大吓得睁大了眼,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人含笑,声音清冷好听:“这人看来是吓呆了。”
张大不由往说话之处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袭玄红描纹的曳撒,右手负着手站在那棵开花的梅花树下,左手撑着伞,微微笑着。明明是个郎君,可眉眼笑颜却比张大偷看过的天香院的小娘子们好看万分不止。
张大看的有些发懵,突然又听到一人淡淡的声音:“看样子,是个过路的。怎么把这种人也带回来了?”
复又看去,张大如同惊雷灌顶般懵了。
这人眉眼比方才那个还要好看许多。他坐在梅花树下的石桌旁,披着绣有白蟒花样的披风,素白曳撒服,头戴三山帽,冠着发,右手把玩着一把玉作的雕花龙凤的玩意儿。可他周边全是血淋淋的尸体,脚踏在染上血的雪上,看去,却仍是个不染本分血腥味的翩翩公子。
方才那个穿着玄红曳撒服的男人撑着伞,往这人身边靠了靠,为他遮雨。只听他轻声问道:“督主,你看,如何处置?”
督主?!
张大终于听清楚了,也明白了。他看一圈站在一边的十几个侍从般的人,在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服饰——原来,他们都是西厂的人!
张大股战而栗,眼神满是恐惧的看着那个被称为督主的万般精致的人——这个就是阎王爷......
却看这位阎王爷也没抬头看张大一眼,只随意一瞟,视线又放在了手里的玩意儿上,随口道:“杀了。”
张大听得清晰,一个冷颤,竟然尿了裤子。
没听见答复,湛良镜微抬眸,看着身边的妥欢,声音微凉:“没听见?”
妥欢撑着伞的手再向他那边靠了靠,道:“督主,莫不是忘了我们领的旨意?我们只是为了找杨大人同逆贼的书信而已,方才督主心情不好,已经杀了杨家五十二口人,没留一个活口。这人不过是个过路的,何必在名册上添枉死人的名字。若是这人有什么家眷,若是闹出来,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是不好听啊。”
湛良镜眉间仍是淡淡的神色,听完她说的话,看了她一眼,扔了手中玉作的精致玩意,站起身来。
只听那清脆的声响,那玉应声而碎。
妥欢撑着伞,踏过那片碎玉,跟在他身后。
得救了?张大看着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