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安稳的时候,地肥田沃,安居乐业;一旦河道变迁,洪水接踵而至,周边郡县苦不堪言。
恶沱河宽阔幽深,春来冬去,厚冰刚刚开裂,随河水流动微微相撞,发出玻璃杯碎裂的轻响。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反射在冰块棱角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拖着鼻涕的小童正在河对岸玩。四个人围着一个人转,一边转一边拍手,嘴里还唱着童谣:
二月二,龙抬头
龙抬头,送新娘
送新娘,泪汪汪
泪汪汪,蛟龙现
蛟龙现,春雨降!
被围住的小女孩四五岁左右,也许更大点,农家女孩吃不饱,枯瘦显小。衣服上打满补丁,头上潦草扎着两个辫子,脸色蜡黄,不大的眼睛睁得溜圆,眼里蓄着泪,使劲咬着嘴唇。
三人中为首的小孩个子最矮,脸上挂着天真残忍的笑意,问女童:“马三丫,你哭什么。你二姐要去当河神的媳妇,我爹说,村里给五斗米呢!“
“我没哭!”马三丫的怒吼中夹杂着颤抖。
其实她很想哭。昨天村里抓阄,二姐中签,要给河神当新娘。爹拿了五斗米乐呵呵的,晚上熬的稀饭浓稠发亮,厚厚一层米油漂在上面,她只分到一小勺,差点把舌头咬掉。
可娘和大姐二姐都哭了。夜里捂在被子里,呜咽声此起彼伏,爹摔摔打打出门了,她偷偷问大姐,二姐当了河神的新娘,还能回家陪她玩吗?大姐本来不哭了,她一问,泪水又忍不住直淌。
她是家里第三个女儿。仗打了十几年,青壮年男人死了大半,如今安定下来,家家张罗儿女婚事。大姐十八岁才嫁出去,嫁给了邻村一个四十岁的老鳏夫;二姐刚十三岁,爹娘就在发愁,如今男子金贵,彩礼拿的少也就罢了,还要贴嫁妆。
爹为着娘生不出儿子的事儿,整日的烦心,地不好好种,回家不是摔东西骂人,就是打娘儿仨出气。大姐性子温顺,挨打便挨了;二姐泼辣点,总往外跑;她怕挨打,习惯了看人脸色,若爹只是拿着笤帚就挨两下,拿着火钳转身就跑。
这回河神娶亲,看娘和姐姐们的神情,她敏感察觉到不是好事。从她出生起,好事没有一桩轮到她家的。爹总说,她是老马家的灾星。
马三丫为了不被打,没活儿的时候就往山上跑。打猪草,挖野菜,掏鸟窝,只要回家的时候不是空着手,爹最多骂几句;要是整天呆在家里,就不是骂几句的事儿了——爹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一辈子的不如意,不拿笤帚狠狠抽她几下,出不了那口气。
三个孩子为首的是村长家的小孙子马宝来,穿着簇新的红袄,肉脸把眼睛挤的只剩一条缝,小土豆似的。他和马三丫一向不对付。他个子小力气大,看谁不顺眼都能上去锤几下,唯独马三丫,看着生厌,但灵活得像个猴子,三四个人你追我赶都能让她跑了。
一回打不着只是气恼,十回打不着就结仇了。今天好不容易堵到偷偷在河边哭的马三丫,马宝来摩拳擦掌,誓要报仇。
白孟禾看不下去了,甩甩手站起来,朝对面喊:“三丫,在那儿玩啥呢?你娘喊你回去!”
小胖墩马宝来回头一看,河对岸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身段修长,面若桃花,眼睛比恶沱河里的碎冰还闪亮。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扭头问三丫:“她是你亲戚?”
三丫摇摇头。那个人像仙女一样,怎么会认识她呢?
马宝来见对岸的仙女过不来,胆气又回来一点。他作势要走,经过马三丫身边的时候,右拳猛地砸到她肩膀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把三个小跟班远远抛在后面。
“总算让我报了仇了。”虽然他完全想不起同三丫到底有什么仇,还是感觉到一阵畅快。
马三丫呆呆地立在原地,看对岸的仙女朝着她摆了摆手,转身向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