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在等待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秦昭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她想象的秦昭在十年前的盛夏死去,那时新婚不久,在他最得意的巅峰,殒身不恤,留给后人一个惨烈而明艳的名号。如同牡丹,在盛放到极致时凋零,磨消了枯萎的过程。
他应该死在胜利或通向胜利的途中。
安和似乎要徒劳的等下去了,但很快平康帝派人接她回京城。
安和当然拒绝了……她只是有种人在坠落,却迟迟到不了谷底的茫然。
她心里大概有了预期,此刻方认识到珍贵的秦昭之所以珍贵乃是因为皇朝的战败已经是习惯,胜利才是稀奇事。
对安和来说这是生命中的一场地震,对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宸妃的自裁。她在战乱中仓皇移驾于元城,属下劝她回京她拒绝了,尽数释放手下宫人,静静地等在原地,等着秦昭。
史书上只有一句,秦昭阻西齐败,灵州陷,后二旬四方复陷。
值得庆幸的是齐兵并没有再继续追击,听说他们的王太后病了,摄政王立即调转马头,拔营回宫。消失传来,满朝文武尽数送了口气,太好了这是天佑皇朝,皇朝气数未尽。众人劫后余生的狂喜并没有感染到安和,她像个被掏空精神的行尸走肉。
十几年前,宸妃自裁时,她品尝过这种与世隔绝般的悲哀与枯寂。西齐退兵了,同样是皆大欢喜,满城欢庆,众人的笑脸里只有安和一个人悲哀: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妃。
大家都在高兴,她的悲哀被淹没,被吞噬,甚至为了不影响大家的兴致不敢放肆宣泄。
现在的处境尤为不同些,没有再强迫她,约束她,她却仿佛自我约束惯了似的,不哭闹,不流泪,甚至照常吃饭睡觉,一副“处变不惊”“稳如泰山”的姿态。然而,她的心里却滋生出不甘和愤懑,还有莫大的,太阳跌落世界崩塌般的溃乱。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见秦昭——去见一个伤病垂危的败军之将。
在她原本的设想里,他该振奋精神,卷土重来,然而实际上他从一颗红太阳变成了一颗干红枣,静静的被病痛和败绩朽烂,安和比秦昭更要痛苦和迷茫,仿佛所有向日葵被一夜砍头。
秦昭居住的小屋,那里窗帘紧闭,不透光,也不闻声,她甚至忍不住揣测秦昭是否还活着。她悄悄的靠近过去,手指颤颤的伸出去,却在碰到门扉前又停止。
……只要她不开门,不面对,她心中的神祇就还有圣光残存。一旦推开门,她看到的不过是一个逃兵,懦夫,不忠的臣子,重病垂危的伤患,神像倒塌后的碎石烂泥。
他甚至没有轰轰烈烈的死亡,而是点点滴滴逐渐凋零。拖沓的极为漫长的病弱废物状态加剧了安和的痛苦和恐惧,安和比任何人都要惶惶不可终日。她的爱恋和渴望再也找不到支撑点,所有的念想和盼头都被磨消,精神世界坍塌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安和觉得自己病了,一种肉眼不可见,却在逐渐杀死她的病。
林知水在众口哓哓中体察到一股久违的“无常”。他知道平西军弃城而遁,也了解到满朝文武对秦昭的攻讦谩骂,乃至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偶像在神龛上时享受着无上荣光赞誉,一旦跌落神坛注定承受加倍的屈辱和谩骂。
世事难料而人心如烟,那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对他来讲,这是天意在成全。
众多于世流传的话本里面,绝代美人的背后,往往有“亡国灭家江山破”来填补她的传奇和爱情,而现在,不过几个小城而已。
林知水极微小的摇了摇头,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他现在有了一个新身份:西齐和谈使者。
科举对林知水来说并非难事,他很早就发现自己与打熬筋骨相比更擅长读书作文---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刚被从首辅位置赶下去的父亲留给了他不错的天赋。
秦昭病重后,安和作为妻子并没有对丈夫体贴照顾,作为公主也没有对臣属关怀慰问。府中侧院的人渐渐对她有了微词。
但安和多年对属下的宽宏和自身的善良,让她身边留下的忠仆都如同家人般聚拢在她身边,听到这些议论,便立即反唇相讥。
“你们将军当初对公主也没有多么关怀,还没有林掌事对公主下心思。”“公主多好的一个人,秦昭当初对她还不是不冷不热,老是一个人呆着,现在公主也不过是愿意一个人呆着罢了,你们怎么就有这么大意见。”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安和觉得这府邸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祥和,温暖,充满让她快乐而充实的力量了。
“公主不如到外面转转”。
“今日秋高气爽,公主可以出去散散心。人太多的地方不方便,贡院那里才气文气汇聚,人杰地灵。”
“我皇朝虽然吃了败仗,然而江山万里从不乏英雄人物,贡院中的文人士子也尽是忠孝之辈,风流俊杰。微服出游,博览人物,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