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晃动,血海翻涌,梦中之境霎时四分五裂。
满目血色幻化成了空茫白雾,一袭烟青色的衣衫慢慢出现在我面前。
我记得他,西山万崖,无舍无怀,一个莫名其妙的神仙。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究竟是周嘉宁的梦,还是……我的?
我隔着迷蒙的云雾远远望着他,似乎察觉到我不愿靠近他,他反倒纡尊降贵抬步朝我走来。
“小妖怪,你想救她吗?”
他停在我面前,清朗的声音像是从天边落下的溪水,而我也因他的话顿住了,抬眸再次直视他。
他是个很好看的神仙,就像他身上这袭烟青色的衣衫一样,整个人都是雾渺渺静幽幽,温净而儒雅的模样,似兰如竹,清逸温柔。即便我只是一只无名无姓的妖,在他眼中也仿佛极为尊贵的宾客,需要好生相待。
我怕他,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近他,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见我出神,他又像我们初见时那样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声笑道:“怎么,小妖怪这是被我吓傻了?”
我这才回转过神来,立刻从他手下跳脱开来,戒备道:“你有办法救她?”
他却道:“我不能救她。”
我凝眉不解:“你这是何意?”
他道:“因果循环,皆为定数,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的生死。”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抿唇,温声道:“但你可以救她,木香。”
他怎会知道我名字?
我越来越好奇他的由来,却听他说道:“你知晓她为何所困,也知她爱恨之苦,除了你,无人能救她。”
可我……我该如何救她呢?
她是我寻到的第一个痴情人,也是我势在必得的第一颗真心,我曾以为我与她待满七天七夜,亲历她一番痴情爱恨,便可得其心获其情,可七日之期已到,我不仅得不到她的真心,甚至连她的命都要丢了,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我不得其解,更觉万般苦恼,这所谓神仙不仅无法施展仙术帮我一把,反倒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我要是有办法,又怎么可能陷在周嘉宁的梦中出不来呢?
他见我愁眉不展,忽而抬起手轻轻一拂,而我面前却出现一面镜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里竟映着我与周嘉宁在一起的时日!
因要入梦,她与我在一起时大多也是沉沉睡梦,他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呢?
可看着看着,我竟从中觉出一丝不同来……
我在周嘉宁的梦中看到了她与苏桓的姻缘牵扯,口头婚约,学堂为伴,救命之恩,少女怀春,到棒打鸳鸯,强逼娶亲,独守空房,夫妻不睦,再到红颜重聚,京中笑话,幼子惨死。她的梦越来越痛。
可若是……若是她的梦就断在最开始,口头婚约就只是口头婚约呢?
我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镜中周嘉宁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却让我明白这是我所能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遗忘是最残忍的离开。
她的世界不该有苏桓的姓名。
我不免又想到孟寒昭,那狗东西曾亲手抓着欢娥捅了自己一刀,捅完了还吐着血对欢娥说,他的身上永远都会留下欢娥的印记,而欢娥也会永远记得她给他的爱和痛。
孟寒昭不怕欢娥恨他,他怕的是欢娥不在乎他,彻底忘了他,所以在知道欢娥爱上秦宣后他才会那么疯。
我要让周嘉宁彻底忘掉苏桓。
云雾渐散,无怀的脸却又变得模糊起来,他总是奇怪的出现,又奇怪的消失,我不知他在何处,却觉得恐怕他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不然又怎么每次都恰好出现在我迷茫的时刻呢?
“木香——”
是渊临。
他将我从这场离奇的梦中唤了出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还有我死死抓着周嘉宁的那只手。
原来我真的抓住了她。
我松开了周嘉宁,与此同时,她也睁开了眼,那双死寂的眼睛隐隐藏着愧疚,想来她也记得我在那梦中是如何呼唤的她。
我道:“周嘉宁,最后一梦,我要你的心。”
我为她造了一场梦。
这场梦里,她还是江夏周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长得明媚娇艳,小小年纪便已展露出倾城之色。
她喜欢遛鸟扑蝶,祖父怕拘了她自由的天性,便不再带着她去学堂念书,她只好在家中“欺负”宝贝她的兄长,直到及笄,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有一桩长辈定下的口头婚约。
她过得天真浪漫,记忆里有白发长髯的祖父,有对她疼爱有加的父母,有背着她带着她玩的兄长,有天天小姐长小姐短的如意,有越来越胖的门房,有馄饨摊前的婶子,却唯独没有那个叫她爱,也叫她恨的苏桓。
她也没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