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半仙那天在浣花溪边的茅屋前面所推测,抛除开传说中的离恨仙丹,来历诡秘的黑铁山崖之所以对百花山庄悍然出手,跟用毒的八品黑衣老妇穷追不舍要杀陈无双的用意一样,极有可能都是为了针对昆仑山上的十二品修士苏慕仙。因此陈仲平才嘱咐沈辞云,以后不要随意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世,怕的也是孤舟岛的青衫少年在羽翼未丰之前惹祸上身。
陈无双只稍稍犹豫了片刻,就和盘托出道:“沈判官出手帮花千川拖延住追兵时,曾把独子托付于他照顾,那孩子叫沈辞云,后来拜在东海孤舟岛贺安澜门下,现今十六七岁已有六品修为,与晚辈是生死之交。辞云当年亲眼目睹了那一战,侥幸趁乱被人救了出去,藏身东海深处十年未曾踏足大周境内,不久前才因剑山开启一事重回中土,这些事是他亲口所说,决计不会有半点虚假。”
面沉如水的花扶疏心中冰凉一片,他当然知道跟自家侄儿花千川跟沈廷越师出同门、情如手足,有那个叫沈辞云的少年为证,陈无双所说的完全不必怀疑,“沈廷越的独子···他在哪里?”陈无双坦言道:“就在越秀剑阁等我回去。”
“我出京就是要到剑山采剑,在楚州洞庭湖畔结识了辞云,不巧遇上被人所豢养的那条南疆玄蟒,只好狼狈逃到白马禅寺。再之后,又一路被黑铁山崖的数名四境邪修追杀,不久前才到了越秀剑阁,暂住在陆不器师叔的云水小筑。”
陈无双话音刚落,花扶疏就意识到了关键所在,冷声道:“那黑铁山崖追杀你等,可是知晓了廷越独子的身份?”他虽然被赌约中立下的重誓困在南疆二十五年,对少年所说的神秘修士门派黑铁山崖一无所知,但也能从简单几句话里分析出来一些推断,甚至隐隐猜到此事究根结底或许跟苏慕仙有着千丝万缕的晦涩联系,“花某进南疆之前,苏慕仙门下的大弟子宁退之就离奇失踪,现在可有音信?”
陈无双脸色骤然一变,转瞬就想到,花扶疏应该是怀疑宁退之的下落不明也跟黑铁山崖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黑铁山崖起码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早有针对苏慕仙的预谋,摇头解释道:“那些人追杀我等,是因为晚辈曾得过苏昆仑的指点,得他厚赐,把柄二尺七寸的惊鸿剑曾在我身上,因而被黑铁山崖门下的邪修误认为我是其弟子,倒并不知道辞云的身份。至于宁退之前辈,失踪以来到如今都生死不知,司天监以为,他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花扶疏沉默了很久,身上逸散出来的气息时而狂暴时而沉静,明显是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尽量不表露出来,陈无双眼睛看不见,但也感觉得到,他所处方圆几里内的草木正在缓缓褪去苍翠欲滴的绿意,片片树叶从叶梗顺着叶脉延伸的纹路寸寸变黄,簪起来的头发原本还有半数乌黑,却好似被秋霜覆盖一样顷刻雪白。
五境修士没有流下一滴泪水,可胸中的无尽悲意竟让气候四季如春的天南云州,一瞬坠进茫茫深秋,甚至让陈无双心里也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草木凋零的颓丧,“前辈···保重身体。”少年站起身来轻轻往前走了两步,“眼下黑铁山崖的人已经露了行迹,司天监、白马禅寺以及孤舟岛想必都不会视若无睹,辞云···跟您的血海深仇终有得雪的一天。”
良久,像是比先前老了十几岁的花扶疏重重长叹,声音沙哑而低沉道:“你称陈仲平为师父,想来不是嫡亲,是陈家血脉旁支?”陈无双没有隐瞒,道:“我不是陈家人,是自幼被师父抱回镇国公府的孤儿,对之前的记忆毫无印象,连自己的生身爹娘都不知道是谁···陈家这一代香火不盛,只有我三师叔陈叔愚生了个女儿,故而我就成了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
花扶疏愣了片刻,没想到眼前似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既受司天监重视、又得苏慕仙青睐的少年竟也是个身世凄凉的苦命人,镇国公府收养资质上佳孤儿的事情早有先例,不过以往都会成为只听命于观星楼主的二十四剑侍,他奇怪的是,陈家为何单单把这少年当成接班人来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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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骤然张开手掌对着这特例少年朝后一拖,陈无双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进了无形的阵法屏障之中,就觉手腕被花扶疏一把攥住,旋即一道雄浑真气顺着手臂经脉渡入体内迅速转了个圈,才听他疑惑地轻咦一声,“你这是修的什么功法,神识之强竟堪比五境?而且···”花扶疏目光陡然一亮,语气颤抖问道:“陈仲平是什么时候带你回的司天监?”
陈无双知道他不会有恶意,任由他攥着手腕道:“晚辈所修的是司天监秘传的抱朴诀,听说之前修炼这门功法的人都死了,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要不是前辈出手相救···过完年我算是十七岁,六岁那年被师父带回了镇国公府,十年来一直住在京都,去年六月才出京南下。”
花扶疏脸色连连变幻数次,最终松开手轻轻把少年推到阵法以外,却突然莫名其妙笑了两声,“无双···好名字。你可知道,苏慕仙当年为何会收我侄儿千川为徒?”陈无双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被他这一问,心里就好奇起来,若是别人有机缘拜在苏昆仑门下,定然暗自庆幸上辈子积了福缘、祖坟上冒了青烟,可花千川身为逢春公的后人,明明能学到家传的天香剑诀,何必再远赴西北拜师?
陈无双微微摇头,花扶疏的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