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相山南侧,有一条多年前被砍柴人踩出来的小路,茂密的杂草盖住了满地泥泞,常半仙让谷雨帮忙削了根四五尺长短的木棍权当拐杖,跟背着铁箱子的白衣少年并肩走在后面,三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应和着喃喃低语的秋风,间或惊起晨光里的羽虫。
“老常啊,我记得那天你说,好像听说过那独臂修士所用的三足香炉?”陈无双记性不差,当日藏在草丛里观战的时候,邋遢老头瞧见那尊浮雕着山水图纹的香炉,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少年没来得及仔细问问。
常半仙挥着拐杖拨弄左右几乎能没过膝盖的草丛,尽管有谷雨在前面开路,也难免会有蛇虫潜伏在草里,少年又看不见,总要加些小心才好,“是听说过这么一样东西···老夫年轻时候在凉州、雍州一带游历,不少赫赫有名的修士都想着来找我求上一卦,你知道的,算卦这种事得花钱才行,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常半仙的名号响亮的很,一卦少说也得千两黄金···”
见他越扯越不着调,陈无双冷笑道:“一卦千两黄金,看样子你没少挨揍。”这老头穷得浑身上下就剩六枚承天通宝,每回买酒不是讹沈辞云,就是讨好谷雨,在河阳城里还骗过张正言一回,真要是一卦千金,哪里会落魄到现在这幅凄惨样子?
要不是嫌弃之前在白马禅寺花船上借的那套和尚衣服晦气,常半仙恐怕早就穿在身上不肯脱了,好歹那身灰色僧袍干干净净,连个补丁窟窿没有。
常半仙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自去打听打听,老夫当年也是如你一般挥金如土的风流少年郎,凉州威远将军府上的小姐见了我一面,就要寻死觅活非我不嫁,若不是我胸怀大志不愿沉醉温柔乡里,现在的家业少说也比得上半个康乐侯爷。”
“说香炉。”
邋遢老头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怒道:“你还是不信?老夫一把年纪,岂能蒙骗小辈?”谷雨回过头来,笑道:“那龙王庙里的仲平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常半仙被侍女一言如剑挑开了脸上红晕,破罐子破摔道:“爱信不信!你家那位天机子在老夫面前,也得客客气气叫声师兄。术业有专攻,老夫修为不济,但论及术数之道,当世不愧首屈一指!”陈无双面无表情,第二次道:“说香炉。”
常半仙恨恨踢了一脚野草,才道:“当年在凉州,有一次在威远将军府上吃酒,那将军不好听戏听曲,反倒养着几个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其中有一个会打响板的,记不起来他姓什么了···那天在席上,是他说了个五境修士漠北除妖的段子,故事想来应该是杜撰的,可他提到那位高人孤身一人斩杀十万妖族,所用的法宝就是一尊三足香炉,唤作山河鼎。”
陈无双没有计较跑江湖的说书先生靠不靠谱,而是对山河鼎这个名字颇为好奇,“山河···鼎?那法宝分明小巧玲珑,怎么能称为鼎?”司天监的观星楼上就有一尊人高的青铜大鼎,里面光是厚厚香灰起码就有上百斤重。
邋遢老头逮住机会嗤笑一声,道:“竖子无知!香炉这东西按照用途分的话,少说就有四五种之多,寻常大户人家女子闺房里用的,叫做熏;百姓家供奉先祖的,叫做炉;而当成礼器供奉天地、山川以及上界仙人的,皆可称之为鼎,跟形状大小有什么相干?”
白衣少年也不恼怒,咳嗽一声道:“继续说。”香炉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那尊山河鼎的来历,或许能从中判断独臂修士的身份,终究早晚都得再面对驻仙山,多了解一些,到时候解释起来也好有理有据。
“说书先生说,山河鼎是陨星上异铜所铸,乃上古之物,能镇压方圆千里之气运、供奉一方疆域之山川。那故事里的五境修士,就是借此法宝之威,将凉州一条三百里长的大河带去漠北,放水淹死数万妖族。”
陈无双心里登时一动,又是镇压气运?陈伯庸祭炼的周天星盘,据说就是能镇压气运的法宝,难道那不起眼的三足香炉也是能与之媲美的法宝?这么看来,独臂修士的来历只怕不小于司天监啊,“镇压气运···”
常半仙却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老夫当时听的时候就大笑不止,如今也算亲眼见过那尊山河鼎了,依我判断,所谓镇压气运的说法大抵是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当不得真。你也不想想,要真有你家周天星盘那般神异,在八品修士手里使出来,驻仙山那些人还有能活下来的?不过···供奉一方疆域之山川倒是真的。”
陈无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那独臂修士确实以山河鼎唤出了拜相山的山势虚影,这事在场的人都曾亲眼所见,而且驻仙山那名掌门亲传的弟子就死在当场,绝不是障眼法之类的把戏。再者,少年放出神识探查时就发现,锈迹斑斑的香炉上浮雕的山川图纹虽然笔画简单古朴,但其中神韵之深,让人远远一看宛如身临其境一般,玄妙非常。
“可惜,说书先生嘴里的五境修士,最终没能活着走出漠北,也再没人见过山河鼎。”常半仙叹息着道。谷雨脚步放慢了几分,皱眉问道:“那高人死在了漠北?”能孤身斩杀十万妖族的修士,竟然没能全身而退,落了个折戟沉沙的结局,让侍女对凉州威远将军府上的说书先生很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