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送了一驾马车,照陈无双的本意,是想绕过洞庭湖从楚州最西边的古道去白马禅寺,少年觉得临死前让他带句话给谢逸尘说拨云营刘铁头死战不退的瘸腿老卒是个好面子的人,想去那家已然被夷为平地的酒肆前敬上三碗酒权当拜祭,有景祯朝新科探花郎、即将回京白衣换蟒袍的陈家幼麟借酒相送,老刘头泉下有知定然会觉得欣慰。
这回充当车夫的是三境修为精研佛门典籍的法善,拼着挨了几句贼秃,拿下回再去百花山庄一定会在观星楼一层刘铁头的灵位之前诵念百遍《往生经》为代价,让陈无双放弃了绕路的想法,侯爷都说了,驻仙山的人前两天才在洞庭湖以西跟黑铁山崖的人打了两场,这时候没有楚鹤卿那等境界的高人一路护着,还是躲得远些好。
墨莉这些天跟西苑的丫鬟学了手泡茶的本事,上好的碧螺春香气在车厢里经久不散,闻着都让人觉得心里安定,这茶凉了再喝苦味会稍微重一些,陈无双挺喜欢苦涩味,成长本来就是该是一个屈辱的过程,先觉发苦后来回甘,所经之路都是必经之路,而后便知道所受之苦皆是寻常之苦,继而可以闲庭看云、溪边观花,宠辱不惊。
裴锦绣沉默了整整一天,或许四境修士的情绪能够明显地对周边环境产生影响,黑裙少女偶尔跟陈无双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既轻且低,门帘外面赶车的和尚更是不问不出声,赶车的速度倒是比许奉还要快些,马蹄声似缓实急,遇上城镇便穿行而过,轻易不做停留。
直至第二天,终于忍不住的陈无双幽幽一叹,正斟酌着从哪里问起才合适,容貌能与明媚墨莉相映成辉的裴锦绣倒先开了口,平淡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阳春三月不该有的哀愁,“无双,我要进京是受人所托,也是本身所愿。前几天在剑山山脉东侧,我见过你师父仲平先生,还有···还有花扶疏。”
白衣少年不自觉身子微微前倾,嗯了一声等着下文,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位至今还能让钱兴看一眼就惊艳当场不敢直视的裴师叔,写给三师叔的那封信还在自己这里放着,也就是说她要进京是最近不久才做出的决定,女子最招人爱就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说是受人所托,无非是说不靠谱的老头担心徒儿回京路上会碰到麻烦,或者是担心独自坐镇京都司天监的陈叔愚应付不来。
“掌门师兄他···不一样了。”裴锦绣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悲无喜,提及当世屈指可数的十二品剑修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按照江湖上的辈分论,百花山庄花扶疏算是我的前辈,称呼一声师叔也在情理之中。你既然得了花前辈天香剑诀的传承,应该已经知道他为何自困于南疆二十多年寸步不出。”
陈无双缓缓点头,经岳阳楼外一战,他会逢春公所创的顶尖御剑术天香剑诀已然不是秘密,“听花···嗯,花前辈说过,当年他跟还未接任越秀剑阁掌门之位的任平生,是因为争夺一位女子芳心而进十万大山赌了一场,输了的除非凶兽尽出剑山,否则毕生不得离开南疆半步。不管我对这种事情怎么看,花前辈确实是守信君子。”
墨莉听得极为认真,心里却微微有些不快,拿女子芳心当赌注可算不上君子所为。裴锦绣笑得意味不明,听不出来算是苦笑还是自嘲,“这些话说出来,我就再也不会回越秀了,京都不留我,我就北上雍州去找镇国公。”
陈无双不禁有些讶然动容,话没彻底说得明白或许是裴锦绣在两个晚辈之前顾及矜持脸面,可其中的意思很是决绝,京都留不留她,全凭陈叔愚一句话而定。裴锦绣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修长脖颈,轻声道:“这个故事其实一点也不长。”
“愿闻其详。”
盯着瓷杯里摇摇晃晃的茶水,裴锦绣沉默片刻才出声道:“我见过那个恬静柔美的女子,她不是个修士,只是云州一位满腹经纶的老学究家小女儿,花前辈当年行走江湖快意潇洒,挥手剑气能杀蛟龙、落笔诗文可惊风雨,谁见了不倾心,可惜,一见扶疏误此生啊。花前辈不明白女子心思绕指百转,只以为她在二人之间难以做抉择,这才中了我掌门师兄的计,约定以进南疆诛杀凶兽的方式比斗一场。”
车厢外的马蹄声中,低低混杂着一句“世人皆苦,我佛慈悲。”
“后来,都说花前辈死在了十万大山,任平生瞒着这个消息把那女子带回了越秀剑阁,接任掌门之后便不许任何人再踏足峰顶大殿一步。我一直以为,那女子已经做了靖南公夫人,前阵子听闻南疆凶兽有异动,在剑山山脉见过花前辈之后,趁掌门师兄不在山上,借着这个长老身份的便利偷偷溜进那座大殿,本想着替花前辈去看看那女子这些年里过得怎么样,没想到···”
裴锦绣满脸绝望地抬起头,哀声道:“没想到只在最偏僻阴冷的房间里见到了一具白骨和一封绝笔信,她左胸处插着的,是我那位掌门师兄、大周权柄煊赫的靖南公年轻时从剑山采回来的佩剑!信上说得明白,任平生根本···根本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哪怕半点心思,她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把花扶疏困在南疆的棋子!”
陈无双端着茶杯的手猛然颤抖,茶水洒了一身却浑然不觉,瞬间心里种种想法突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