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北风,卷袭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腥臭味道漫过雍州北境。
满身疲惫面无表情的谷雨背靠着墙垛盘腿而坐,发丝凌乱,连日来的厮杀和风沙,让她身上的干净白衣变得像阴沉天色一样灰蒙蒙,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身侧三四步距离处,薛山被夹杂着尘土的浓密络腮胡须遮住半张脸,在寒风中裸露着左臂,衣袖早扯了下来包扎在肩头伤处,离开楚州时许家小侯爷送他的那柄地品长刀就横在腿上,刀身暗淡无光,刃上零散两三个缺口。
几天时间里,漠北妖族悍不畏死的凶猛攻势让陈伯庸苦不堪言,以往那些从来都没有到过雍州北境看一眼的文官们,每回提到这座横亘在两侧陡峭山峰天险之中的巍峨城墙,都是极尽赞誉之词,说什么北境固若金汤、京都高枕无忧,说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真正身临此境,年近古稀脱去蟒袍的楼主大人才知道,二十三里的防线实在太长,根本就不是司天监一家之力能够守住太久的。
那位跟陈伯庸先后试探着交手过两次的阎罗殿大学士的确有些学识,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残暴妖族指不定从何处发起攻势,让驻守在城墙上死战不退的玉龙卫以及立春不得不以铁腕手段统领的雷鼓营将士疲于应对,尤其是妖族在外面丢下近万条性命之后,黑铁山崖的大官开始有意识的改变了思路,不急着强攻,反而分兵多处声东击西,这便导致本来麾下兵力就捉襟见肘的老公爷更感觉心力交瘁。
从京都带出来的玉龙卫,短短时间内就折损了三成之多,剩余的也都或轻或重有伤在身,甚至连司天监倾力培养多年的二十四剑侍都已经出现伤亡,都是在城门快要失守的时候,迫不得已跃下城墙短兵相接,先是霜降死于城下,后来是芒种、立冬,每一个噩耗都如同变成一块压在陈伯庸脊梁上的沉重巨石,一直护在他身边的立春,眼见得楼主大人的白发日渐增多,不知不觉间发现,老公爷魁梧而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些不堪重负的微微驼背。
倒是始终在城墙上以弓箭、滚石应敌的雷鼓营兵卒死伤不算太多,这些兵卒都是混迹边境多年最擅趋吉避凶的老兵油子,自从得知营官褚熊从一开始就金蝉脱壳远遁之后,就都想着找机会去凉州边界投奔旧部,他们还是习惯称呼谢逸尘为侯爷,一旦那位向来爱兵如子的侯爷真能大功告成,身边效命的可就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啊,不比强顶着数万妖族的压力给司天监陈家卖命强上百倍?
可军中这些大字不一定认识多少的汉子们最敬重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之人,这些天下来虽然嘴上没人说,但也都被视死如归、宁折不弯的玉龙卫所感染,明知道以寡敌众最终难免是个捐躯殉国的下场,士气反倒更高涨了不少,当兵的人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钱。
兴许是摸清楚了城墙上司天监守军的实力,年纪不大的少女谷雨所守的那段城墙之下又正好有一座城门,漠北妖族也明白柿子得挑软的捏,已经对这里发起过两次进攻,薛山每回都最先跳下城墙挥刀酣战,杀得兴起时不管不顾,要不是立春和附近的清明及时支援,这条楼主大人都赞誉过一回的响当当汉子只怕在城门失守之前就先没了命。
谢逸尘带不走雍州地界的百姓,城墙上的日渐减少的守军倒是不怕没粮食吃,只是京都里的其他物资送不进来,尤其是充当长明灯燃料的大鱼油脂越来越少,无奈之下立春只好下令每隔四五根灯柱点燃一盏。
薛山有些心疼地看向闭目盘坐调息的谷雨,拿起空了大半的酒囊灌了一口,糙汉子有刀有酒就足慰平生,可这个姑娘才多大岁数,记得在官帽山以北不远处刚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跟在吊儿郎当白衣公子身边的侍女是个哑巴,主仆二人一瞎一哑就敢行走江湖,真是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越过半人高的墙垛朝北瞥了一眼,以往入了夜妖族就会有所动作,今天城墙之外却安静得有些反常,薛山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凑近谷雨身边,伸手举着酒囊笑道:“喝一口?”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雍州北境这鬼地方昼夜温差极大,有修为在身是不怕酷暑严寒,可有烈酒能暖暖身子总是好的。
谷雨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接过酒囊晃了晃,里面最多还剩下两斤多,这种烈酒其实算不上什么好酒,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本想还给薛山,犹豫了一下又灌了一口,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从天色一暗下来,谷雨心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尽管闭着眼睛盘坐,却杂念丛生,心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这里是真正能称为血肉磨盘的战场,生离死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几天里薛山都想着跟谷雨多说几句话,可是想来想去,每回开口都只能从提及陈无双开始,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可说,这次也不例外,“你说,无双公子要是在这里,他鬼点子最多,能不能想出个稳妥法子来?”
谷雨微一思索就失望地摇头,公子爷那些心机手段只能算是小聪明,行走江湖勉强够用,放在双方都是拿命硬拼的战场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立春就说过,兵书上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战例,但那些被纸上谈兵的书生们所推崇的计策,对于现在死守城墙的玉龙卫而言根本不适用,于是低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