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到了寺里随便找个和尚问问空相在哪里,不料两道眉毛几乎要垂到嘴角的空法神僧早就等在路边,领着憋了一肚子话有些沉默寡言的少年,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静室跟前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壶泡好的新茶和两只茶碗摆在桌上,旁边横放着一轴画卷。
陈无双不自觉嗤笑一声,辞去国师之位的空相反倒架子更大了一些,竟然对他避而不见,长眉老僧引着他进了门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和蔼解释道:“施主莫怪,空相师兄不见你,是情非得已,有些事见了施主不忍不说,可现在说又不是时候,只好出此下策,托老僧拣着能说的略作交代。”
焦骨牡丹倚在腿边,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声,“空相神僧早知道我会来找他?”
老和尚斟满两杯茶水,一杯推到陈无双面前,热气袅袅,点头道:“是。此处静室仅有老僧与施主二人,并无佛像供奉,老僧就索性直言不讳了。当年仲平施主救你回了司天监,空相师兄第一次出手想要治好你双眼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世,只不过那时黑铁山崖隐藏得极深,摸不清其来历底细和实力深浅,为保住你性命安全,无奈之下才对施主有所隐瞒,本来这些事情是想着让你越晚知道越好,可如今大周南忧北患,苏昆仑下山、花扶疏现身,再瞒是决计瞒不住了。”
陈无双默然不语,这些话空法不说,他也能猜到其中缘由。
“儒释道三教虽然教义不同,总归都是劝人向善劝人行善,儒家圣贤说人不知而不愠,用在这里也并无不可。空相师兄想让施主知道,白马禅寺闭山锁寺不是想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更不是对芸芸众生坐视不理,而是还没到出手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施主以后会慢慢明白,即便你因此对敝寺上下心怀怨怼,这阖寺万余名佛家弟子也只好唾面自干。”
空法微低着头,不去看陈无双的表情,也不打算给这少年插嘴的机会,紧接着又道:“王朝兴衰本就是天道循环,一千三百余年前,白马禅寺宁可犯杀戒也要相助太祖李向扫清障碍,换十四州盛世太平,如今也愿意再替施主背负生灵涂炭的罪孽,替天下人还逢春公一个回报,这便是空相师兄跟你说过的,要赠你一场天大的机缘。唯一的愧疚,是空相师兄不能考虑施主愿不愿意接受这场机缘了。”
少年苦笑道:“这么说,不管我愿不愿意,空相和尚都准备把白马禅寺认为的机缘,强加在我头上?”陈无双从来都是聪明绝顶且悟性极高的人,现在陈伯庸坚守北境、陈仲平坐镇南疆,司天监还可以说是站在大周皇家的立场上,但邋遢老头常半仙的种种所为却都是只为了陈无双一人,甚至早在多年前就在谋划十四件异宝,连康乐侯许家都算计了进去。
看来白马禅寺的意思竟然跟常半仙更为相近,都是要为陈无双一步一步铺路,从空相神僧辞去大周位高权重的国师来看,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已然算是昭然若揭,说实话,少年心里既没有期冀惊喜也没有厌恶反感,连惊讶的情绪都生不出来,这种平静不是修到高深处心境如古井不波,而更像是一池子沉寂死水被寒冷天气冰封,看不透深浅也兴不起波澜。
老和尚叹息着点头称是,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歉意,拿起那轴画卷道:“这幅画,就是施主在越秀剑阁曾经见过一次的江山社稷图,白马禅寺出手的契机就与此物有关,说是为了天下也对,说是为了施主也对,终究要做的事情都一样。”
陈无双低下头,没有去接那幅画,默然良久才低声道:“老和尚,我想找空相神僧不是为了问这些有的别的,而是心里有困惑,都说佛法最能渡人出苦海,想着请他指点几句。”
空法心里重重一叹,放下画轴双手合十低宣了一声佛号,白马禅寺香火鼎盛,不远千里万里来这里上香的人中有贵不可言的皇家贵胄,也有衣不蔽体的流浪乞丐,大雄宝殿终年不闭殿门就是有彰显佛前众生平等的意思,但是看似虔诚来进香参拜的信众都是心有所求,求出身、求功名、求子孙满堂、求家财万贯,这些人并不是对佛祖心诚,而是对自己心里的欲望心诚。
佛法是能渡人出苦海不假,可惜晨钟暮鼓叫不醒装睡的人。
少年喃喃道:“既然空相神僧不愿见我,就请老和尚你教我,我该姓花,还是该姓陈。”他是花家血脉不容置疑,花扶疏见他第一面就心有所感,所以才把只做家传的天香剑诀倾囊相授,而且陈仲平信上说得明白,就是从被大火烧成废墟的百花山庄地窖里找到的他,花红晚至死都把他牢牢护在怀里。
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都好像被那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能记得的都是自己自幼心性跳脱举止顽劣,仗着司天监和镇国公那身蟒袍,十年来不知在京都里做过多少荒唐事,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能活到这么大全凭陈家悉心呵护,在流香江上受了委屈,都有十一品境界的陈仲平提着剑去替他出气,所以陈无双才一直不想去查自己的身世,甚至在有所猜测之后避而不谈,怕的就是一旦得知了这些尘封十年之久的真相,心里想要报答陈家恩情的决定就会动摇。
一边是仇深似海,一边是沉重如山,不恨此身非我有,只恨生逢乱世难以抉择,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