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不沾酒色荤腥的和尚里多有胖大魁梧的,而持戒相比而言稍显宽松,甚至能娶妻生子的道士一般都身形枯瘦,使了道门一叶障目术法,藏身在梧桐茂密树冠阴影之内的中年道士也不例外,浑身没有二两多余的赘肉,闻着桌上瓷盆里的阵阵浓郁香气,不由自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却对陈无双惊艳四座的天香剑诀不屑一顾,御剑诀再精妙也还是术,他修的,是道,道家祖庭辈辈不见于典籍、只能口口相传各自意会的道。
康乐侯由衷喝了声彩,打圆场道:“御剑诀千变万化不离其宗,从无双公子这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天香剑诀,依稀可见当年绝代剑仙逢春公之风采,乃我大周之幸啊。大都督,无双公子的脾性是脱俗了些,不管怎么说,他斩杀盘踞洞庭多年的那条凶兽,对我们楚州是天大的好事,要是换了都督亲率大军去讨伐黑铁山崖那些邪修,十余万锐卒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黄大千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陈无双回身就坐,随手将焦骨牡丹插在身侧,剑柄微微左右摇晃,漾起一片虚影,大咧咧喝尽碗中酒,呵了口气,把空碗推到侯爷面前示意他斟满,无礼道:“楚州都督麾下的,也能称得上锐卒?公子爷看来,除了邓思勉领着去北境的那三千撼山营将士,黄大人手底下再无一个是男儿,不服气?要么黄大人能胜过公子爷手里这柄剑,要么亲自带人去雍州,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
大都督忍着怒意,伸手往下压了压,见黄婉宁听话地气呼呼坐下,这才不卑不亢沉声道:“黄某是大周的都督,不是司天监的剑侍,更不是无双公子的奴才。镇国公爷亲赴北境,黄某敬佩万分,但在接到陛下调兵的旨意之前,那道城墙上的人就算都死光了,楚州驻军也不会擅自行动。至于从五品偏将军邓思勉,不听号令私自用兵,黄某已经跟巡抚大人通了气,这几日就联袂上一道折子送去京都,是赏是罚,兵部衙门自有定论。”
陈无双嗤笑一声,摇头不语,戏文唱到这里就足够了,七分真三分假,过犹不及。
许青贤有意无意瞥了眼三两口喝完一碗蛇羹的小侯爷,许佑乾登即会意,扯着黄婉宁胳膊,眉飞色舞地讲述那天洞庭湖上一战的场面,孤舟岛贺安澜、曲瑶琴夫妇是如何配合默契地缠住黑铁山崖四境修士,陈无双是如何一剑刺死南疆玄蟒,当时他就在船篷里亲眼目睹,说起来绘声绘色,只是隐去了驻仙山掌门白行朴出手的事,把重伤独臂修士顾知恒的功劳,恬不知耻地安在了坐立不安的八品修士许奉头上。
岳阳楼外一战许家侯爷在场,这一次大获全胜的局面却无缘得见,听着唾沫横飞的许佑乾手舞足蹈说得兴起,明知道他有些添油加醋恭维陈无双、沈辞云等人的意思,心中却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来,要是许家这回孤注一掷血本无归的话,凭着这口绽莲花的本事,自家锦衣玉食的小侯爷以后流落江湖,兴许能成一个衣食无忧的说书先生。
院中听得最入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小侯爷身边心驰神往恨不能自己也在场的黄婉宁,另一个则是梧桐树上静悄悄不露半点气息的中年道士,他在楚州巡抚府上的日子不短,早知道洞庭湖里有一条被神秘人豢养的玄蟒,听许佑乾说了半天才知道,那两个鲤鱼戏莲瓷盆里香气扑鼻而来的主要食材,就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南疆凶兽。
啧啧,这才是真正的野味,野的不能再野了都。
听到小侯爷咬牙切齿地说到那个最善于用毒的黑衣老妇,黄婉宁忽然轻咦了一声,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墨莉察觉到她神色上的变化,暗暗上了心,等连续讲了两炷香时间的小侯爷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润嗓子,她才出声问道:“黄姑娘,你以前见过那一身诡异毒功的八品妖妇?”
黄婉宁不确定康乐侯所说的探子到底来没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借着长睫毛的掩饰飞速瞥了眼陈无双,见他端着酒碗低头再仰头,觉得两个动作之间连贯自然,更像是点头应允,这才心里有数,拿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蛇羹,解释道:“我没见过什么黑衣老妇,但是小侯爷说她用毒,倒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去年黑衣老妇想要生擒许佑乾,从而导致侯府供奉的七品修士宋扬威身死,这种事放在任何一户高门大院都是不能提及的隐秘,因此对外只说宋扬威死于修行不慎真气逆转,岳阳城里极少有人知道内情,黄大千父女二人确实是第一次得知,黑铁山崖那群人里还有个用毒的邪修妖妇。
事关爱女安危,大都督不敢等闲视之,忙开口问道:“宁儿,你认识会用毒的人?”
墨莉却意外地发觉,辞云师弟垂在腿上的右手,陡然攥成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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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婉宁轻嗯一声,回想道:“爹爹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出城打猎,约莫一个月之前,我带着家里护卫一起去岳阳城东南七十里外的云峰山里碰运气,听说有砍柴人在那里见过一头黑虎,就寻思仗着人多又有修为在身,将它射杀了,拿回家请人做一件虎皮坐垫铺在帅帐里,才符合爹爹一州都督的身份。”
陈无双听的哑然失笑,那头出没在楚州云峰山的黑虎,多半是昆仑苏慕仙豢养凶兽,一个多月之前,正是岳阳楼一战的前夕,先不说那头黑虎为何会出现在岳阳城附近,单说区区二境修为的黄婉宁竟然想把当世剑仙的坐骑杀了,做成楚州都督的帅帐坐垫,这个勇气可嘉、心比天高的想法就足以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