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孙澄音所料,等赌坊里被一众赌客惊慌躲避凶兽黑虎而扬起来的烟尘散去,打定主意要先在气势上压倒这位道家祖庭年轻道士的陈无双,才施施然背着双手踏进大门,无孔不入的神识如同银河倒泻般铺开,立刻就察觉到雍州城里名气不小的宋大佛爷,无非就是个本事稀松平常的二境修士,而三楼上却似乎有一座能阻隔神识探查的阵法,如意坊果然不简单。
“怎么,江州没有耍钱的赌坊?”穿着走到哪里都足以彰显身份地位的一身团龙蟒袍,陈无双笑着缓缓走到黑虎跟前,旁若无人般弯腰捡起那颗滚落成六点的骰子,拿在手心轻轻掂了掂,京都里的膏粱门阀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说到赌钱这门手艺都是行家里手,仅凭这枚骰子稍重的分量,少年就明白是灌了水银的物件。
也就是在雍州蒙骗蒙骗北境边军里没见过世面的杀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手段,要是京都里的赌坊敢拿出来使,不用半天功夫就得被行事跋扈的纨绔们一把火烧成悬案,越是有身份的世家子弟在赌坊、花船之类的地方就越是讲究,谁都知道但凡能在天子脚下挂得住招牌的赌坊都有看家镇宅的压箱底本事,技不如人输个十几万两银子无妨,就当买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声,可一旦被人看出来揭了老底,就不是赔银子能了结的麻烦了,轻则把赌坊至少三成的干股交出去,重则不好说了。
先是凶威方炽的黑虎进门压得满堂不敢做声,再是陈无双一开口就是带着揶揄意味的问句,登时就在这间如意坊里占据了只手遮天的上风,即便是鹰潭山掌教钟小庚见着这一幕场面,恐怕想要泰然处之也不容易,之所以刻意经营出这样的阵势来,说到底,还是因为陈无双很清楚孙澄音有多大能耐,在剑山采剑时这穿着道袍衣冠楚楚的王八蛋就有四境修为,而且还有玄妙莫测的术法,尽管身兼三种当世顶尖的御剑术,少年也没把握真动起手来能稳胜于对方。
按苏慕仙的意思寸步不离陈无双左右的黑虎虽然厉害,但没学全卦师一脉术法传承的邋遢老头常半仙,尚且有法子能在十息之内困住南疆玄蟒,谁说得准这位得了道家祖庭真传的孙澄音就没有暂时克制黑虎的法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付出在洞庭湖上两度重伤垂死的惨痛代价之后,陈无双总算明白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有时候读书人说的话确实值得多咂摸咂摸,绝知此事要躬行呐,诚不欺我。
宋大佛爷眼神数次闪烁变化,好像被满头冷汗激出来急中生智,瞬间就从这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黑虎身上,联想到前两天城里甚嚣尘上的传言,赌坊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最是灵通,听说十二品修为的当世剑仙苏昆仑当下就在城墙上。
在北境也算有头有脸的如意坊老板欲言又止,一来是这头黑虎一进门就直冲着柜台方向走来,他心神震惊之下反倒不如仓惶躲避的那些赌客反应快,此时传闻中能比拟五境高人的凶兽跟他胖大身躯距离极近,近到了他呼出一口气都能吹动黑虎毛发的地步,没有吓得尿了裤裆就已经算是能沉住气的了;二来则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风头一时无两的少年开口,是恭恭敬敬叫一声镇国公爷或是楼主大人,还是称呼一声公子爷?
似乎都不妥当。
好在没等他衣裳后背湿透,从江州鹰潭山远道而来的年轻道长就出声替他解了围,孙澄音低头看了看手里所剩不多的金瓜子,摇头笑道:“江州自然也有赌坊,不过真没有能让我输钱的,无双公子如果来得再晚一些,孙某连这身道袍都保不住了。”
陈无双嗤笑一声,放眼十四州,怀里揣着钱财进赌坊的都是想着赢钱的,没人傻到愿意把自己白花花的银子送给赌坊老板,真要是花钱买乐子还不如去流香江胭脂乡里缠绵,孙澄音是他认识的人里第二个明明有赢钱的本事却甘愿输钱的,第一个是怀安侯家五岁就有神童之称的小侯爷,天生就有过目不忘走马观碑的本事,原本是被国子监祭酒大人寄予厚望的读书种子,称他是“生来只为继往圣之绝学”,可惜这位小侯爷三五年阅遍群书之后突然性情转变,开始朝令人痛心的纨绔子弟方向一路埋头狂奔。
说来这是一件不少人津津乐道的趣事,能在京都立足开赌坊的无一例外身后都有靠山,那位小侯爷生在侯府这种门第自幼耳濡目染,对有名有号的百十来号跋扈货色了然于胸,很清楚哪些人得当菩萨供着、哪些人可以平辈论交、哪些人惹不起,挑了个靠山不太硬实的小赌坊,一连半月每天都去笑呵呵输上一万两银子,既然是小赌坊,就很少碰上他这样脾气又好、出手又阔的送财童子,自然就有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再往后半个月,小侯爷变本加厉每天输出去的银子更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换成了愁眉苦脸,直到加起来快输到百万两银子,气急败坏提出要赌一把大的。
一个月的时间里,那座赌坊里连掌柜带有一套手艺的庄家伙计,都很清楚小侯爷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全凭手气壮不壮的愣头青,以为他是输红了眼垂死挣扎,再者小侯爷“送财童子”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有一些很少登门的有名纨绔都来这家以往不出名的小赌坊看热闹,既能发财又能扬名的机会谁肯平白错过,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