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素来就是群英荟萃、卧虎藏龙之地,街面上多的是举止儒雅的儒家士子和悬刀佩剑的江湖游侠,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是非,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每日最头疼的,就是哪一处坊市又有喝醉了酒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切磋较技的修士,要知道这些人里指不定谁身后就有惹不起的靠山,对此等景象司空见惯的百姓们都逐渐习以为常,甚至心里多少有些鄙夷,啧,在街上动手的人本事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比说书先生口中斩妖除魔的剑仙可差得太远了,没什么看头。
尽管如此,可腰悬长剑、身穿蟒袍的陈无双走在行人渐多的路上实在太显眼,尤其是身后还跟着近百个年轻读书人,陈无双倒是不以为意,公子爷看不见别人,自然就不怕别人如何看他,总之在京都已经臭名远扬,多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不痛不痒,只是方才强行压制住的内伤,在泄了那一口无论如何要上保和殿的心气之后,就开始觉得胸腹之间隐隐作痛。
好在没走多远,陈无双就觉察到晴天撑着一柄伞的大寒赶来一驾镇国公府上的马车,少年顿住脚步听着马蹄声轻快地由远及近,似笑非笑地偏头问张正言,“是四师叔的安排?”
提前备下马车等着接他回府的人,起码有两个含而不露的深意,一是料定他今日进不了宫城,二来则是提醒他事不可为就得浅尝辄止,白日里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团龙蟒袍招摇过市,会惹来更多不好妥当处置的麻烦事,坐在马车里虽然是掩耳盗铃之举,总归朝堂和司天监的面子上都能勉强说得过去,不至于在双方落子之前就撕破脸掀翻了棋盘。
对弈讲究你来我往各显本事的见招拆招,共同维护明面上的一团和气才体面些,掀翻了棋盘,接下来可就只能撸起袖子兵戎相见了。
穷酸书生合上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轻轻咳嗽两声,身后近百沉默不语的书生很快就各自朝不同方向散去,像是潭水里等不来饵料的锦鲤,混进人间烟火无处找寻,只剩下一人低着头不动,张正言很满意这些人令行禁止的作风,笑道:“公子知道的,四爷向来不愿意插手司天监要做的事情,是我安排的。”
陈无双讶然一挑眉毛,没想到在河阳城谈生意坑了他一回的穷酸书生,才进司天监没多久就有如此心机手段,不仅早就猜到少年今日一定进不了宫,行事还这般滴水不漏的周全,默然片刻,陈无双突然就觉得张正言此时得意的神情,像极了自以为算无遗策的邋遢老头,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折扇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实在很讨人厌,上一个在我面前摇着扇子说话的王八蛋,被公子爷一脚踹进流香江。”
穷酸书生没恼,尴尬摸了摸鼻尖,眼睛死死盯着那把他爱不释手的折扇,生怕一贯行径败家的公子爷顺手把折扇给折了,眼见行为更古怪的大寒已经驾着马车到了跟前,忙催促道:“公子上车,咱们回去说话,回去说话。”
陈无双转身面朝宫城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如昨夜所说,他本来是想先礼后兵,去保和殿上要个答复,事到如今就没必要费心讲道理讲规矩了,但在撕破脸皮骂街之前,少年还想在京都里最后做一回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君子,所以把拿着很不趁手的风雅折扇抛给张正言,抬腿迈上马车钻进车厢,大寒似乎是想在不少路人的注视下维持住少言寡语的高人风范,油纸伞下是一张神情波澜不惊的脸,稍显做作。
穷酸书生摇摇头,招呼最后一个没有离开的读书人一起进了车厢。
等马车折返回头朝镇国公府方向缓缓行驶,陈无双才注意到跟着上车的那个陌生读书人,这位书生大概三十岁出头年纪,相貌平平无奇,肤色是一种久病缠身的病态白皙,甚至能隐约看清楚皮肤下弯弯曲曲的血脉,卯时的天气还不算炎热,他额头上却已经有汗珠沁出来,到京都之后张正言以司天监的名义请京都名医看过几次,都说他是先天体弱且虚不受补,最忌大喜大悲,只能慢慢调养以观后效,药是万万不敢下猛了的。
张正言撩起窗帘往外瞧了几眼,其实他更喜欢晃荡着双腿在京都里四处闲逛,看看秀色可餐的小娘子,尝尝与河阳城风味不同的街边吃食,也喜欢去茶楼花几文钱泡上一壶碎茶,听说书先生讲一段少年剑仙一等风流的故事,忽然叹息着摇摇头,从公子爷回京开始,他那种优哉游哉的日子就算是过到头了,以后出门也得随身带几个修为不弱的护卫才行,木秀于林的苦恼实际上比怀才不遇更让人觉得烦躁,“公子,这位兄台姓贾名康年,曾为楚州巡抚大人幕僚,六日之前进京。”
陈无双诧异轻咦一声,能给正三品的一州巡抚大人做幕僚,张正言这一句就说明了三件事,一是这位看起来病恹恹的贾康年是至今没有考取功名的白身,二是为人处世必然有独到之处,三则是他人在楚州心在京,穷酸书生能带着他上马车与陈无双同乘,定然就觉得他值得信重。
信重这个词有两层意思,前面一个字是信任,后面一个字是重用。
少年点点头,颇有几分考教意味地问道:“贾兄来京都,是想谋个前程?可惜,司天监现在的处境你应该心里清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贾康年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手帕,捂着嘴咳嗽两声,第一句话就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