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都之前,唯一不在雍州北境城墙上的玉龙卫副统领钱兴,接连收到以往陈家三爷跟玉龙卫用于传递消息的七只信鸽,所有信鸽腿上绑着的小字条合起来算是两封信,一封信是气质出尘宛如仙子的少夫人亲笔,言简意赅,只说是公子爷唤他回京有要紧事情要办,而另一封信则是比墨莉更早得了名分的小满所写,用几张字条尽量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公子爷目前的处境。
一路御空北上数千里,直到离京都城南门不足百里的一处小县城,钱兴才找了家以前住过几次的客栈沐浴更衣,换了套干干净净的肥大白衣,又拿银子托店家买了匹能持久负重的凉州老马,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兴奋,往常在京都历来都是谦卑为人、低调做事,可这次回京是要真正替在北境接任了观星楼主的公子爷做事情,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绝不能丢了玉龙卫和自己的脸面。
钱兴能在陈叔愚手底下做到万人之上的副统领位置,他四境刀修的身份仅仅是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谄媚的胖子,实在是玉龙卫中少见的最擅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心思玲珑之辈,从两位少夫人不惜动用七只信鸽的举动上,立刻嗅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没有把那几张字条给坐镇百花山庄的花扶疏看,而是自己看完之后,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许家小侯爷,从许佑乾三言两语的回答中,弄清楚了公子爷在岳阳城经历的事情,然后就悄悄上了观星楼七层去找邋遢老头商量,常半仙看完那几张字条连声嘿笑,眯着眼睛说那贼小子从来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卧薪尝胆的人,这时候召钱兴回京,八成是打算让副统领大人打头阵。
钱兴本来就是这么认为的,听常半仙一说,心里的想法就更确定无疑,嘿,如果公子爷是叫他回京在天子脚下公然杀官,副统领大人还多少有些迟疑,毕竟司天监眼下还是大周的司天监,但现在公子爷让他回京,显然是另有打算,这就好办多了,杀一儆百的方法有很多很多种,不一定非得血溅五步才见效。
有的人啊,或许真不怕死,他们怕的是名声有损,呸,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钱某非要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奇耻大辱。
相比而言,死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长刀一抹脖子痛痛快快。
穿上龙袍不像太子说的就是钱兴这种人,体态不逊色于谢逸尘麾下副将柳同昌太多的副统领,哪怕是穿了一身素净白衣牵着老马从南门进城,也不会让人太过怀疑他是司天监的人,总归天底下不是只有司天监弟子才能穿白衣,皮笑肉不笑的副统领进城时收起随身兵刃,还讨好似地偷偷塞给把手城门的吏目三两碎银子,看上去更像是头一回进京见见世面的小角色。
在世外桃源一样的浣花溪畔待久了,钱兴竟然有些不太适应京都久违的繁华景象,牵着那匹老马缓缓走在城里,带着笑意四处去看街边商贩和趾高气扬的行人,久居天子脚下的百姓似乎天性就看不起外来的土包子,大多都只是不屑地瞥他一眼不肯搭话,在司天监算是一号人物的副统领大人也不见恼怒,随意找了处酒肆就坐下,要了两斤酱肉、几碟凉菜一壶浊酒就上了二楼。
靠窗的位子往南看去,正好能看见镇国公府那座观星楼,独自坐在桌边的钱兴等店里的伙计把酒菜端上来,摸出银子好言好语结了账,斟了一杯酒,默然端起酒杯遥遥朝司天监方向敬酒致意,一饮而尽,酒气顺着浑身毛孔散出来,又夹了两块肥瘦相间、切得厚薄刚好入口的酱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比起云州来,北方人的饭食口味稍显咸重,这种酱肉在云澜江以南等闲可吃不着。
时辰已经过了正午吃饭的时候,但酒肆里的客人并不少,一楼满座,二楼的七八张桌子也仅剩一张闲着的,钱兴要是再晚来片刻,说不行就只好要换一处地方喝酒。京都酒肆的布局基本都是大同小异,二楼的位子相比一楼清静也干净些,近三百斤重的副统领上楼时踩得木质楼梯咯吱作响,正把酒畅谈的那些人打量他几眼就扭过头去,眼神里多有淡淡讥讽,这么胖大的人,要做轿子的话少说得八抬大轿,还得是年富力强的精壮汉子做轿夫才好。
刻意收敛起自身气息的钱兴对旁人目光视而不见,不过是些没考上功名的读书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妄谈国事,京都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眼高于顶、名不副实的货色。钱兴吃得很慢,眼神不时越过窗口看向外面的行人,原因是他听见有人低声提及到自家公子爷的名号,语气多是幸灾乐祸夹杂着因妒生恨的鄙夷,说是楚州都督黄大千的爱女被陈无双糟蹋了,如今珠胎暗结,如何求死觅活云云。
钱兴稍微有些诧异,要说旁人的话他还真有可能信了,陈无双在流香江上的风流名声终究不是空穴来风,再说少年人腰缠万贯身份贵重,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楚州都督家的黄婉宁如今可就在云州百花山庄,已经被沈辞云的师娘、孤舟岛四境剑修曲瑶琴收为记名弟子,说寻死觅活纯粹是无稽之谈。而且,钱兴是过来人,从黄婉宁的体态就不难看出,那位小姐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又哪里来的珠胎暗结?
钱兴嚼着酱肉不停冷笑,果然信上说得没错,京都有人想往公子爷身上泼脏水,不管其居心是想要坏了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