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绕过与自己同年金榜题名的同进士出身员外郎,拎着酒壶给老道士斟满,犹豫了一下,又给名字喜庆的小女孩倒了半杯,示意大寒挨着贾康年坐下,再给他们二人斟满,病恹恹书生只笑着伸手虚扶酒杯,而受宠若惊的大寒险些跳起来,却被自家公子爷按住肩头。
最后,陈无双才回到椅子上坐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压着情绪给自己斟满,晃了晃酒壶听声音,里面最多还有一杯酒。
萧静岚默然片刻,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封大红色帖子,上面的烫金落款不是镇国公府,而是司天监三个大字,这样的落款只有历任观星楼主可以用,从太祖李向开国至今,朝堂上接到过这般郑重帖子的,一千余年来也不超百人之数,而正三品官衔之下的,仅有景祯朝萧静岚一人而已。
“上回在流香江上欠了探花郎一顿酒钱,萧某吃人嘴短,不来的话就太过失礼了。”
陈无双挑了挑眉,懒洋洋斜倚着椅背翘起二郎腿,玩味道:“哦?这么说,萧前辈此来是为了还那一顿酒钱的人情?啧啧,那一顿可不便宜啊,整整六百两银子呐,不知道萧前辈能不能跟家里夫人要出来小半年的俸禄。”
大寒低着头笑得不怀好意,敢情公子爷是要把自己跟那丰腴船东的风流账,记在这个姓萧的剑修头上,等以后回北境见着立春等人,可得好好吹嘘吹嘘,就说京都有一位境界不次于陈家二爷的高人,曾花银子请咱在流香江上喝过一次回味无穷的花酒,啧啧,那船东胸前沉甸甸的风情,还不羡慕死在城墙上形同出家的那些人?
萧静岚苦笑着摇头,坦然道:“萧某刚入仕不久,才领过两个月的俸禄,倾尽家财也拿不出六百两银子来还人情,那顿酒钱只好继续欠着,山高水长,总能找到合适机会。此来是感念与探花郎的同年之谊,正好替贵人带句话,你怎么回答萧某都不会出言相劝,只保证会只字不差地把话传回去。”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一笑,“何必这么麻烦。老道士,你撤了隔绝声息的阵法就是,谁想听就由得他听,会仙楼上说话,总比保和殿上听得真切。”
徐守一笑呵呵点头,挥手收回那八根用朱砂画着符箓的竹签,重新收回袖子里,而后再一挥手,将大寒先前关闭的窗户全部打开,太子殿下离去之后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街面上熙熙攘攘,纷杂的人声似乎给安静的会仙楼三层带来一股子嘈杂生气。
从始至终没动过一下筷子的萧静岚低头看着酒杯沉默一阵,好像是在等一个合适开口的契机,良久才用极为平稳的声音,缓缓开口道:“朝堂可以暂时替你压下京都里的一片骂声,只是要名正言顺承袭镇国公的爵位,有人觉得还不是时候。只要你答应两个条件,天家就会把你撕毁圣旨、谮穿蟒袍以及意欲强闯保和殿的罪状,跟你在雍州做下的事情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也不会强行下旨将观星楼主的位子许给他人。如何?”
笑得意味不明的少年直言问道:“员外郎说说看,是那两个条件?”
萧静岚的目光逐一从老道士师徒二人、贾康年和胆寒的脸上扫过,“其一,陈家老公爷离京时未曾带走周天星盘,不管你是交给陈叔愚保管还是另寻他法,这件意义重大的东西,决计不允许离开精度范围,否则,萧某再不情愿也只好亲自出手拦截。其二,探花郎不能再久留京都了,最好是能去凉州,如果能以司天监的名义立下显赫功勋,你想要的东西,大周都不吝啬赏赐。”
陈无双冷笑一声,“赏赐?拿着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当做赏赐,果然是好算盘。”
萧静岚不打算继续说话,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个微笑。
少年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处,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他相信四楼上的人,能听见他此时的喃喃自语,“去雍州去南疆去凉州,都好,公子爷在京都呆得早就腻了,不过员外郎的官衔太低,这不是讲江湖规矩的时候,刚才那些话要在保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我才信得过。另外,公子爷还得跟朝堂要两个说法,一是天下人欠我花家的二百年人情如何还,二是我师伯不能就这么无名无分地守着那道城墙。”
四楼上没有任何动静,萧静岚果然不管他说什么,连句告辞都欠奉,抿着嘴拱了拱手,转身跨出一步就没了踪影。
桌上的小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讶然听见给自己糖块吃的那个中年儒生,幽幽长叹。
有生以来头一回见着这么一桌子山珍海味的徐称心,吃的肚皮滚圆,趁着师父目光不离蟒袍少年时壮着胆子想尝一口美酒滋味,不过那半杯酒入口太急,没品出半分醇厚香气来,却被呛得连连咳嗽不止,脑筋转得倒是极快,佝偻着腰迅速摸出贾康年送她的梨膏糖塞进嘴里,才慢慢缓过劲来,稚气未脱的脸蛋上多了酒气上行的红晕,再看向陈无双的眼神,居然多少变得大胆了一些。
员外郎离去之后,大寒松开了紧攥着剑柄不放的手,发觉掌心里不知何时竟有了湿腻腻的冷汗,悄然在腿上抹了两把,三楼上的气氛也随之缓和轻松了几分,贾康年视若珍宝一般把那本从观星楼一层积灰厚厚的架子上找来《春秋》贴身放好,端起杯子尝了口酒水,皱眉咽下去道:“看来,今日是见不到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