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阴云密布的小雨,淋湿了大周景祯二十四年五月十九的清晨。
大寒往日里习惯撑在头顶上的那把油纸伞,总算等来了物尽其用的机会,只是湿透的青石板路在晦暗天光中看着有些压抑,马车这次破天荒从镇国公府正门缓缓驶出,轻快拐上贯通京都城南北的大路,不急不慢朝宫城静静驶去。
车厢里闭目养神的陈无双腰间缠了条嵌着十二颗羊脂白玉的名贵玉带,每一颗椭圆形美玉都有鸽子蛋大小,望之生辉、触之生温,表面蒙着一层淡淡雾气,且有盈盈暗香扑鼻,这是裴锦绣得了陈叔愚首肯之后,特意带着墨莉和小满两人从司天监琳琅满目的库房里挑选出来,说是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讲究,那柄两百年前斩杀过仙人的焦骨牡丹,就挂在一侧,漆黑蛟皮做成的剑鞘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思来想去,陈无双身上穿的还是那套黑色团龙蟒袍,说起来这是在楚州岳阳城住着养伤的时候,康乐侯府里的妙手裁缝连夜数百道工序赶制出来的,用料、手艺、绣工都是上上之选,针脚密密绣在轻薄长衫上的九条四爪团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丝毫不显拙笨匠气,衬得本就相貌不俗的少年顾盼生威。
大周惯例每月一次大朝会,一千多年以来日期多有变动,但规矩一直保留下来,到了景祯朝就定在每月十九卯时,前来等着上保和殿议事的大小官员若无喜丧大事或者身躯抱恙,不管是天降大雨还是大雪封路,一律得在寅时提前到达宫外候着,寅时二刻天子亲军开宫门,百官噤声依次进入宫城,便是首辅杨公也得立于保和殿台阶底下等时辰。
天子大小事都是国事,宫城在景祯皇帝的乾纲独断下兴许还能称得上密不透风,但整个京都就是一座四处漏风的城池,陛下降旨召撕毁圣旨、谮穿蟒袍的司天监嫡传弟子上保和殿的事情,早就在几日之前传的满城风雨,消息到底是从宫里还是乌衣巷传出来的,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离寅时还有一刻钟,宫门外就聚起数十位官袍颜色各异的文武官员,三五成群凑成几堆窃窃私语,不时有人翘首顺着大路往南张望,一听到有马车由远及近而来的响动,就纷纷止住话头凝神去看,也实在难为了有些老眼昏花在暗淡天色中看不清远处事物的贵人。
首辅大人在僻静处走下马车,从府上效力多年的车夫手中接过一柄竹骨纸伞,掀起伞沿朝南面看了一眼,才默然缓步朝宫门走去,见着门前泾渭分明聚成七八堆的人群,心下不由沉沉一叹,从先帝刚登基那会到现在,大周朝堂清静了多少年,终于还是再度出现党争端倪,保和殿上的事情,似乎每隔数十年就是一个重蹈覆辙的轮回。
当年对杨之清恩重如山的程公,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可如今呐,谁还有试手补天裂的能耐和气魄?首辅大人一路走来,对每一位恭敬拱手行礼的同僚点头微笑,心里却喃喃道,好像自从恩师程公撒手人寰,大周这座王朝就再没有人能延缓日薄西山,辛苦一生,终究比不上恩师。
杨之清在保和殿上的赐座虽然落后于镇国公,但保和殿大学士毕竟是历代百官之首,首辅大人久居一言可断万事的上位,身上自然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度,即便这位近来像是修了佛家闭口禅的老人只是安静站着不说话,那看上去有些萧索孤单的撑伞身影,也让宫门前原本的低语声为之一静。
雨势渐大,四下只听雨点打伞面,既密且轻,像极了流香江上女子心事。
杨之清侧了侧身,目光穿过越聚越多的官袍缝隙,在数十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中,找到同样显得有些孤单却神情淡漠的礼部右侍郎,招手道:“季淳,来,来老夫这边说几句话。”
陈季淳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压低伞沿,恰好挡住脸上的一抹感动神色,恭敬答应一声,随后那身与首辅杨公同样绛紫色的官袍,就慢慢在宫门外数十朵伞花中移动,刚走到那位与陈家老公爷多年交好的老人身前,就听他坦然自若笑着打趣道:“少看些棋谱,老公爷跟仲平都不在京都,你总该多教无双那孩子些官场上的规矩,身为晚辈,又是第一次上朝,怎么能来的比你还晚?”
以往跟杨公私下里说话只怕隔墙有耳,眼下明知道周围竖起来不少耳朵,陈家四爷反倒没有任何多加思索,适时表现出些惭愧来,谦逊笑道:“观星楼主不入九品中正制,虽说陛下去年就赏了他越秀县子的爵位,今年又破例开恩点了他为新科探花郎的出身,但毕竟无双还没有正式官职,这孩子出京以来在江湖上闲散惯了,您老知道,他连家兄仲平的话,也素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杨之清沉吟着点点头,和颜悦色道:“到底是少年人,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潇洒,不愿与我等饱经朝堂颠簸、凡事都想谨慎三思进退得失的俗人为伍,老夫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曾有这个心思,可惜天意不垂怜,实在是没有学剑修刀的天资,堵死了这条路,才沉下心来向圣贤书中寻另一条路。你不要着急,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等无双成了亲有了家眷约束,也就好了。”
陈季淳低头称是,而其他听清楚两人谈话的人则表情各不相同,先是不远处的户部尚书王宗厚板着脸冷哼一声,然后就是刚刚坐稳兵部尚书椅子不久的卫成靖撇嘴冷笑,两位大权在握的尚书心有灵犀对视一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时迈步朝宫门东侧的滴水墙檐下走去,两柄纸伞伞沿相接,不知道说些什么。
明眼人都知道,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