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连座下马匹身上都披着铁甲的精锐骑兵,整整八百骑,逢城不入遇镇不停,由东南向西北在凉州畅通无阻的驿路上掀起漫天黄土,铮铮铁蹄踏碎午后燥热的安静,为首的是个眼底生卧蚕的雄伟男子,身子前倾微微起伏,手里斜提着一杆长枪,腰间还挎着一柄大周制式长刀,寒铁锁子甲泛着阵阵幽光,头顶铜盔上插了一支白色长羽,其后所有人几乎都如此装扮。
长枪通体乌黑,唯有枪尖一点白,灿若寒星。
这杆多年未曾饮血的长枪名为启明,是韩放歌祖辈几代传下来的兵刃,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江湖上从来少见枪修,这与大周王朝太平了一千三百余年有关,天下唯有北境雍州常年有战事,可惜抵御漠北妖族靠的是那道被文人士子称为固若金汤的城墙,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才让死战不退的拨云营成名。
各门各派的剑修几乎占据了江湖七成,其余者多是修刀,像青州韩家这样世代传承枪术的修士世家或者宗门屈指可数,因此韩放歌很清楚要想名扬天下,得着眼于军伍,好在到他这一代,韩家总算等来了纵马沙场的机会。
只可惜这支让韩放歌热血沸腾到意筹志满的精锐骑兵不属于即将崛起的韩家,而是属于天策大将军掌控,或许是深谙兵法的大将军知道自己从各州调来的三十余万大军,绝非谢逸尘那久经战阵磨砺的五十万边军对手,三番两次跟京都要回来的银子,有半数花在了骑兵身上,即便如此,也才勉强凑出来五六万可堪一用的,对外诈称十万虎狼铁骑。
到达凉州多日却一直没等来立功机会的韩放歌还以为大将军信不过他们青州兵,时间一长,最开始的满腔不忿就慢慢变成了设身处地的理解,换了是谁来统率仓促聚成一股的三州驻军,都不可能对这些相互看着不顺眼的货色完全信任,郭奉平从先帝在位时就有名将之誉,韩放歌以为,在直面谢贼之前拿出来一两个月时间先熟悉自家兵力是应有之意,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
首辅杨公早就有过中肯评价,在雍州任都督也好,回京升任枢密副使也好,郭奉平最大的本事不是得胜,而是不殆。
韩放歌耐着性子一等就等到现在,听说谢逸尘临时抱佛脚,眼睛一眨不眨花出去八千万两银子要跟凉州大漠马帮买马,却被那位有苏慕仙做靠山的帮主马三狠狠摆了一道,别说马匹,谢贼亲自带着拨云营去大漠边缘等着牵马回营,却连一根马毛都没有见着。
如此一来,谢逸尘心性再沉稳也难免怒火中烧,可惜边军之中九成九是步卒,想去茫茫大漠里找人家马帮头领要个说法很不现实,又不甘心就此吃了哑巴亏,只好把无处发泄的一腔恨意转而殃及池鱼,先夺了凉州,再回过头好好跟马三算一算这笔账。
在一州之地稍有兵马动静就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斥候,郭奉平得知谢逸尘先头指派四五万人兵出清凉山时,在帅帐中哈哈大笑,随即一连下了数道军令,第一道就是让渴求建功立业一震青州韩家声威的韩放歌,率八百精锐骑兵斜出饮马川,前去打探敌军动向,必要时候可以仗着骑兵马快挑衅诱敌。
凉州与雍州以清凉山为界,越过清凉山南下数十里就是文人诗词中经常提及的井水城,井水城再往南,往东可纵兵顺着古河道直取溱川城,往南则可以沉兵深入凉州腹地,无论如何,只要谢逸尘没办法横穿无边大漠,就唯有先拿下那座井水城,才有考虑下一步如何如何的可能。
郭奉平不愧是兵法大家,他之后的几道军令,就是调动麾下兵力朝井水城之南的一大片平原分路集结,意图在这里阻挡住叛军脚步,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哪怕是拨云营这样的骁勇边军,步卒在骑兵面前终归有不可弥补的劣势,而真正能发挥骑兵长处的,当然要在来去如风的平原上。
韩放歌的任务很简单,如果谢逸尘没有在他这八百骑到达之前一鼓作气占据井水城,那就迅速抢占有利地形,不停骚扰拿骑兵无计可施的边军,想办法以疑兵之计拖延到大将军布置下十面埋伏;如果井水城已经失守,就放弃阻拦,转而引诱边军南下,而不是任由他们向东攻占溱川城。
凉州境内虽有一条澎湃大河蜿蜒贯通东西,但却自古缺水,所以很多城池的名字都跟水有关,所谓兵贵神速,韩放歌所率领的八百骑循着驿道奔袭了整整一天一夜,又是盛夏酷热时节,就算训练有素的悍卒能咬牙坚持住,座下马匹也吃不住体力持续消耗。
骑兵都是爱惜马匹之人,身上携带的两个水囊里,倒有一半多是喂了坐骑,饶是这般,韩放歌也发觉坐骑奔跑速度越来越慢,无奈之下,只好吁停马匹散出灵识四处查探,可没在附近找到任何水源,不禁皱起眉头,伸手叫来怀里揣着行军图的传令兵,要来图文仔细查看。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井水城还有千余里之遥,且行军图上只标注了大河以及支流,对小湖、溪流这类可以饮马休整的水源完全忽略不提,这让习惯了青州地界随处可见流水的韩放歌心下连连叫苦,意气风发领兵出饮马川之前,可没想过会落到这样的尴尬境地。
耳边尽是马匹声嘶力竭的粗重喘息,望梅止渴的法子能激励军士,缺水的马匹可不吃这一套。
韩放歌拿手挡在额前仰天看了眼狗日的太阳,尽管他是四境修士,也没法子在这种万里无云的天气以自身修为引来一场及时雨,恨恨在心底咒骂了两声,再次低下头仔细查看行军图,期冀着能在图上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