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和凉州在天下人眼里,几乎是大周十四州中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作为前朝故都金陵城所在的前者极尽风情雅致,怜风悯月的老少才子恨不得搜肠刮肚,给每一座拱桥的每一孔桥洞都取个借用典故的名字,而唯有枯藤老树昏鸦的凉州恰恰相反,大片大片荒无人烟的土地都只按当地百姓不上讲究的民间俚语定名。
也许是将就骤雨庄东南百里那座鸡鸣县城的缘故,庄子往西六十余里的地方都叫做狗吠坡,鸡鸣狗吠一唱一和,倒也有几分下里巴人俗中见雅的意思,起码要是陈无双得知这个名字,会觉得比京都城白狮坊听着还顺耳些。
在四野举目无人的黑夜里,少年脸上那副在月光下看不真切的恶鬼面具显得更为狰狞,马三爷仗着八品修为艺高人胆大,跟在陈无双身后远远掠出去十余里,凉风一吹,醉意先去了大半。
陈无双随意找了处地势平坦的所在落下身形,他很想痛痛快快手段尽出跟这位粗犷汉子打一场,不决生死只分高下,也好试试能不能借外力一举踏足八品,但此时却不得不改了主意,凉州眼下到处赶来凑谢逸尘跟郭奉平大战热闹的修士,闹出太大动静恐怕会惊动那些正苦于找不到新任观星楼主踪迹的密探和有心人。
马三爷是个急脾气,刚一落地就忍不住要出手,见陈无双仍旧手无寸铁,横剑吐了口唾沫,可还没等开口骂娘,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就率先出声调侃道:“别急着动手,我想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唔,本座剑下不斩无名之鬼,你且报上名来。”
这句外行人听在耳中极有气势的话,其实是京都城崇文坊那些说书先生们惯用的说辞,真正在江湖里浮浮沉沉的人物大多都有自知之明,与人打斗厮杀时咧着嘴骂两句娘在所难免,绝对不会咬文嚼字说出这等为人不齿的戏文来。
不过,自始至终心存疑虑的马三爷还是答了一句,嗤笑道:“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刚进江湖里扑腾的雏儿,来凉州行走,便是个聋子也总该听说过咱大漠马帮的旗号,三爷姓马,便是大漠马帮当家的帮主!”
陈无双由衷地笑了一声,自己先前猜的没错,这汉子果然就是马三,既然是他,想来自己从今夜开始在凉州就又有了新的得力臂助,嘴上却故意不屑讥讽道:“大漠马帮的帮主?说来听听,是几品的官衔?在凉州是你大,还是正三品的巡抚、都督大?”
老话说交人交心、听话听音,马三爷眉头一拧,江湖上可没有拿朝堂文武官员品秩说事儿的,心里有些回过味来,迟疑着试探道:“你是谢逸尘的手下,还是郭奉平的人?”
近几年肃州那边陆续有很多修为不俗的邪修都借道凉州北上,这些事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马三,他早就知道那些人是去雍州投奔早有野心的谢逸尘,如果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是姓谢的狗贼手下,那么肯定是为之前那八千万两银子而来。
想到这里,马三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这次带两个心腹来骤雨庄的事情,连帮里都再没有其他人知晓,谢逸尘怎么可能知道?
苏慕仙那座昆仑可以说是天下最大的靠山,以马三的性子倒不是怕了谢逸尘,而是瞬间就想到两个让他心悸的念头,其一是自己的行踪走漏出去,必然跟带来的两名心腹有关,最信任的人都能如此,那上千人的大漠马帮,岂不早就被旁人钻营成了筛子?
其二,马三已经能断定眼前的古怪修士大抵是七品境界的剑修,如果真是谢逸尘所指派来,那么就附近八成还有其他人埋伏,这是故意设计将他引出了骤雨庄,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动手围杀。
这两个念头让马三爷的醉意顷刻间荡然无存,他不是怕死在这里,而是怕辛苦多年才有了现在这等规模的大漠马帮,在他死后会沦为他人麾下,最悔莫过于为人做嫁衣。
好在陈无双的下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少年冷笑道:“怎么,胯下都是一杆枪,你怕那两个人?闲来无事,跟你动手之前聊两句也无妨,天底下不知
。多少人等着看凉州兵荒马乱,我偏不打算给谢逸尘、郭奉平这个狗咬狗一嘴毛的机会,谢家有一个算一个,死一个少一个,至于郭奉平,也配指使得动我?”
不知为何,马三爷觉得古怪修士这几句话并不是张狂放肆出言无状,反而像是极有底气,不免心中更是疑惑,大周朝堂上敢说从一品的天策大将军郭奉平不配的,满打满算能有几个人,言语之中甚至下意识用上了跟青楼老鸨学来的敬语,“阁下到底是谁?”
要不是已经确定此人是剑修,此时的马三兴许会以为他是在凉州多年的那位二皇子殿下。
陈无双抬起右手放在面具上,正当马三以为他要显露面容时,却又把手放了下来,伸进怀中稍微一探,再抽出来的时候就多了柄剑脊上一条笔直黑线的长剑,笑道:“不如这样,咱们打一场,不管输赢,最后我都会告诉你答案,如何?”
并不是还有其他顾虑,陈无双是忽然想到,如果现在就说出自己是谁的话,这位马三爷恐怕就打死都不会全力跟他动手拼斗,凉州说小不小,可要想再找这么个境界合适的磨刀石,也不容易啊。
马三爷仔细看了几眼他手里的那柄剑,抬头沉吟道:“刀剑无眼···”
陈无双摇摇头,想出个既能一分高下又不担心惊动附近其他修士的法子来,“我来凉州这一趟不是要跟你大漠马帮过不去,刚才你不只没有趁我顿悟时出手,还有隐隐在旁替我护法的用意,这份情我不能不承,可不打一场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