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很像是一间四下里漏风的破茅屋。
保和殿的朝会刚散了不多时,元玺皇帝接连颁布的一十六道圣旨就只字不差地传到了镇国公府,照旧坐在连廊里晒太阳的陈无双,此时又饶有兴致听局促不安的五城兵马司原副指挥使董三思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请旨要北上雍州的观星楼主迟迟没有定下动身出京的日子,原因有两点。
一是料定朝中必然会有几个位高爵显的重臣登门拜访,譬如首辅大学士杨之清,譬如至今没摸清其用意的原户部尚书王宗厚,在明妍公主离去之后,陈无双觉得或许还会有让他出乎意料的角色登台唱戏,眼前拘谨偏着半边屁股坐在连廊里的董三思就是其中之一。
另一点,墨莉的修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四境,说这几天不仅体内真气流转速度有了变化,且灵识也比之前更为凝实,明显是即将晋升七品境界的征兆,孤舟岛掌门正在观星楼一层悉心指点,想着能让她在跟随陈无双再度出京前稳固修为。
林秋堂私下里跟陈无双聊过一次,直言不讳,说沈辞云能在这等年纪修成八品,多半是得益于幼年时间服下的那颗离恨仙丹,十一年之久,至今他体内仍有没能完全吸收的药力残存,可见那枚被陈仲平称为不该是人间应有之物的丹药何等霸道。
而陈无双则不同。
他能修成八品境界,除去司天监从燕州守拙剑庐得来的抱朴诀功法尤为殊异之外,也确确实实是天资卓越,林秋堂甚至觉得,陈无双或许能在二十岁之前登临九品,有望摘得江湖千年有余最年轻的五境高人名分,孤舟岛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林秋堂本想着尽心尽力指点几句,可在细细感受过陈无双不破不立的蓬勃剑意之后,遗憾地叹息良久,说他有心指点却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想来想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另辟蹊径,说破而后立这四个字中隐含浩然大道,既然陈无双走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不如就潜心精研《春秋》,兴许能再从中悟出一门不同于任何御剑术或是剑法的绝学。
陈无双当然知道这是金玉良言,索性天天听着贾康年一如既往的翻书声默背《春秋》,宁退之当年能创出一套圆润自如的剑法,他也想试一试身兼四门顶尖御剑术的自己能不能青出于蓝,所以在听董三思说话时,一直扯着蟒袍衣袖轻柔擦拭焦骨牡丹剑身。
这个举动看在董三思眼里,不禁冷汗直冒。
担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听人或用讥讽、或用赞许的语气说他名字取的贴切,位卑而权重的五城兵马司是京都里头一号容易沾染是非的衙门,一十九处坊市里最爱惹是生非的,不是世家豪门的膏粱子弟,就是妄议国事的清高书生,前者惹不起、后者不好惹,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副指挥使大人只能委委屈屈夹着尾巴做人,委实是凡事不能不三思。
久而久之,尽管有枢密副使郭奉平在身后做靠山,董三思的性子也难免越来越优柔寡断,要不是家里明白些自家夫君苦处的婆娘出言开导,他还不见得能下定决心来镇国公府拜见陈无双,眼下郭大将军远在凉州溱川城,而他却马上就要离京去云州丽水城履新赴任,天南地北,那座靠山想来是很难再指望得上了,不如另觅高枝。
如果说司天监观星楼主不值得他投靠,那承袭了镇国公爵位之后的陈无双就是真正的高枝了。
十六道圣旨,董三思抹着冷汗说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连贾康年的翻书声都逐渐变得越来越慢,张正言则始终面带笑意在一旁嗑着瓜子,两个读书人听得津津有味,倒是苦了替陈无双摇扇子的徐称心,嘟着嘴面色不善地看向董三思,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好出一口手腕都酸了的恶气。
年轻观星楼主有言在先,这几天徐称心表现不错的话,他就亲自去跟林秋堂说情,让孤舟岛十一品境界的掌门高人教她几手精妙剑法,还说会在出京以前送她一柄好剑,所以小坤道近日来连师父都不多理会,天天跟在陈无双后面殷勤伺候,端茶倒水就不提了,已经立秋的天气,偏要让她摇扇子。
穷酸书生看了眼徐称心的表情,忍俊不禁。
董三思对圣旨上加以封赏的人物都颇有了解,只是那摇扇子的可恶小丫鬟至今连一杯茶水都没有端来奉上,让眼下已经升任正五品云州将军的他很是口干舌燥,眼见日头有了偏西的迹象,有些于心不忍的贾康年才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受宠若惊的董三思瞥了眼陈无双的脸色,慌忙起身接过茶杯,轻声问道:“下官失礼,还未请教先生尊姓?”
精神一天强过一天的贾康年摆摆手,笑道:“不敢当。在下只是一介区区没有功名的书生,免尊姓贾,名康年。”
董三思立刻就听出贾康年有楚州口音,顺势问道:“贾先生是楚州人?”
贾康年嗯了一声,不再多说,重新坐回去刚要低头看书,抬眼看见徐称心歪头苦着脸,拿起身侧摞着的几本书,温声道:“这几本书贾某已经看过了,烦劳徐小道长去观星楼换几本,拿什么都好,贾某看书不挑。”
徐称心如蒙大赦,把那柄从张正言手里抢来的折扇扔在陈无双怀里,一溜烟没了影儿。
陈无双呵呵笑着把折扇合上,还给眼巴巴的穷酸书生,“贾先生心善呐。董指挥使,唔,现在该称呼你为董将军才合适了。”
董三思再次起身,连声道不敢。
陈无双亲手拎起茶壶,替他满上一杯,笑问道:“将军此来,想必除了给我讲解一遍今日喜得升迁的几位朝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