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天高云淡。
以往每个月十九的大朝会,凡正五品及以上京官除非提前奏经内廷请得恩旨者,皆不可缺席,但今日毕竟是大周元玺皇帝登基以来的头一次大朝会,不仅京中位列七品的官员都要进宫觐见,天下一十四州各州巡抚、都督都要入京朝拜新君,可前几天才领旨兼任了户部尚书一职的蒋之冲站在保和殿丹墀之下回头看去,该来的缺了不少人。
不该来的,倒是多了一个人。
作为先帝膝下目前唯一一位加封亲王爵的皇子,昨夜戌时才奉诏从京都正东惠和门进城的宁王殿下李敬廷,穿着一身石青色九蟒五爪大袍,腰悬美玉,孤零零站在皇室宗亲队列首位,身后一众皇亲国戚好像有意识跟他拉开些距离,三尺之外才是另一人。
文官队列中独占鳌头的自然是保和殿大学士杨之清,其后则依次是文华阁大学士蒋之冲、递补为文渊阁大学士晋身一品的王宗厚、武英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卫成靖,除悬而未设的次辅朝天殿大学士、身在凉州统兵的武泰阁大学士郭奉平外,大周王朝又重现数位大学士济济一堂的盛况。
卫成靖身后,是胸前换了正二品锦鸡补子官袍的新任户部尚书古正明,然后是礼部尚书王盛怀,刑部尚书张岱,工部尚书岳景阳,以及六部共计十二位左右侍郎等等穿紫重臣;从一品枢密副使郭奉平不在京中,武将队列中领衔的,正是前几天十六道圣旨中任命的四位兵马节度使。
勋贵队列中按规矩该是一等镇国公陈无双为首,其次则是世袭罔替靖南公爵位的越秀剑阁掌门任平生,但这两人直到寅时二刻都没有现身,蒋之冲眼力极好,早就看见加爵辅正伯的礼部右侍郎陈季淳双手捧着一柄长剑低头不语,那是观星楼主的佩剑,焦骨牡丹。
蒋之冲低声嘿笑,那天去乌衣巷首辅大人府邸品茶的时候,杨公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今日大朝会一散,就会亲自写个帖子把陈无双请到流香江,蒋大学士已经安排自家长子提前重金包下江上最大一条花船候着,还特意请了士林风流才子推举出来的新一任花魁娘子宫雪儿作陪。
姓宫的姑娘也是学了黄莺儿当年卖艺不卖身的路数,只不过心更黑些,唱一首文雅小曲就敢要价百两成色上好的纹银,便是在陈无双极少踏足白狮坊之后流香江首屈一指的纨绔、文华阁大学士长子蒋固维去请,也不打折扣。
升任御史台左都御史的纪箴神采奕奕,一袭笔挺官袍含笑而立,兴许是顶头上司古正明开先河一步跨入六部中权柄仅次于吏部的户部任堂官之缘故,纪大人今日表情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韵味,元玺皇帝破了御史不入吏、户两部的先例,也就意味着他的下一步兴许也能前程似锦,当年纪箴考中二甲进士时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卯时,保和殿外三十六声炮响。
高坐于白象御辇上的李敬辉缓缓从养心殿而来,朝阳光芒洒在那身明黄色威武龙袍上,在保和殿前轻轻纵身一跃,目不斜视走进被民间百姓称为“金銮殿”的保和殿,稍后,站在武将队列其余三位兵马节度使之前的吴廷声清了清嗓子,“百官进殿,朝拜吾皇万岁!”
面无表情的首辅杨公率先迈步,紧随其后的蒋之冲嘴角噙着冷笑,大周国祚绵延一千三百六十年有余,还是第一次有内廷太监堂而皇之以文武官员身份朝拜天子,不知道太庙里日夜香火不绝供奉着的皇室李姓列祖列宗泉下有知的话,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保和殿里焚着一炉提神醒脑的龙涎香。
殿中容不下太多人,五品以下的官员只好排在殿门外跟随前面的人一起跪下山呼万岁,根本没机会看见龙颜,更看不见御阶上龙椅一侧,原本该是储君太子或是皇子站立听政的地方,站着的竟然是眉间一颗显眼红痣的明妍公主。
元玺皇帝和善宣了句众卿平身。
首辅杨公像是在等什么,没有急着在那张仅次于镇国公爷的太师椅上落座,捧着焦骨牡丹的陈季淳率先出列,对龙椅上的天子躬身施礼,然后越众走到最前面,在元玺皇帝平静却蕴着些许怒意的目光中,将焦骨牡丹横放在左侧第一张天子赐座的花梨木太师椅上。
李敬辉强压着怒意,明知故问道:“陈爱卿,这是何意?”
陈季淳躬身后退两步,低头沉声道:“回陛下,微臣来时受镇国公陈无双所托,才有此举。镇国公将于明日辰时动身出京北上雍州,今日要在司天监定下平乱之策,因未曾提前告假,特以随身佩剑替他上朝,以示对陛下恭敬之意。”
殿外排到丹墀之下百步远的微末官员不知道天子御案前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殿中一阵哗然。
元玺皇帝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厉色,用随身佩剑代替本人上朝,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人臣子对当今帝王的敬意,这何止是恃宠而骄,简直是目无君上!陈无双,朕有心跟你示好是因为司天监和你还有些用处,并不是怕了你!
深吸一口气,李敬辉点了一下头。
陈季淳缓缓退回文臣队列中,打定主意,哪怕今天保和殿上这些所谓的肱股重臣不顾风度撕破脸皮打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再开口说半个字,说良心话,从七月初三陈伯庸身死北境,他心里仅存的一点要为大周王朝效忠的心思,就如同被冷水浇灭了。
死灰或许可以复燃,但先帝景祯亲手泼上一盆冷水,也就再没有复燃的可能了。
陈无双在那张陈家历代观星楼主坐过的太师椅上横了一柄长剑,一柄曾于洞庭斩玄蟒的长剑,一柄曾在西北杀逆贼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