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不成、武不就蹉跎了前半生的郭雄看来,一等镇国公的气派确实远非那出手没个轻重的年轻道士可以比拟。
这不光是体现在陈无双出行有前后三驾马车里十余人前呼后拥的场面上,明明只打算在奉威城暂住一夜,那姓许的半大孩子就摸出了一张整整两百两的银票,交代他去城里采买酒菜瓜果一类,除了酒水越陈越好,其余东西只要一个新鲜。
人跟人不同,对江湖修士而言,自身真气就是遇事上前的胆气,而对郭雄这样的混不吝来说,怀里的银票才是男儿胆,相比于许家小侯爷与生俱来就视钱财如粪土的豪气,先前给他四十两足银的的孙澄音头上就没了出手阔绰的光环,只剩揍他的时候出手狠辣,印象深刻。
有了这些银子,郭雄走在奉威城熟悉的大街小巷,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连见着一身素雅文士打扮的父母官都挺直了腰板。
景祯六年考中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席致真,早年曾凭一篇科举大试中极力推崇疏浚大周一十四州内陆河流的策论,得过前任首辅大学士程公的赏识,特意提拔进工部任职,可惜这位祖籍西南高原穷僻肃州的读书人是个愣头青脾气,不懂得圆滑处世的为官道理,很快就被一众同僚刻意排挤。
深感在京都城官场上寸步难行而且干不成什么实事,厚着脸皮提了两只不值钱的烧鸭登门去乌衣巷拜访程公,但他还是对平息景祯初年党政祸乱之后声望无两的首辅大人教诲不以为然,死活不肯对工部上官以及御史台那群只会狺狺狂吠的货色低头,直言君子周而不比,无奈之下,程公只好把他外放去雍州,想着磨一磨他的棱角才观后用。
没想到,席致真这一去就没想着再回京都城,反而在奉威这座城池一埋头就是十几年,靠着费三年坚持不懈的苦工,甚至把自己俸禄都搭进去,硬是从流经天子脚下的流香江一条支流引出来一脉水源,绕着奉威城转了一圈又在城东十里处形成一汪水面不小的湖泊,化荒原为良田。
这一番功绩被杨之清看在眼里,他才得以四十余岁的年纪胜任奉威城正六品的同知,可回头看看就不胜唏嘘,跟他同年登科的人里,已经有人坐上了一部侍郎的正三品高位,感慨归感慨,席致真其实并不觉得后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城里的百姓有口皆碑,这样的名声比一身贵不可言的绛紫官袍更有意义。
席致真没拦着奉威城的大小官员逃难,倒是在品秩上矮他一头的通判汪澈也留了下来,两人之前虽在公事上多少有些政见不合,但危难时候摒弃前嫌同舟共济,决心只要城中还有一户百姓在,就不能擅离职守,即便吃人的妖族攻过来,要死也是同知大人跟通判大人先死。
奉威城辖有周边四座小县,席致真今日带着两名忠心护院出城去看产量超过十万石的湖左县,回来的时候绕过东城门从南城门而入,正巧听见有人说镇国公爷这一来,占据雍州城的妖族就算是好日子到头了,顷刻间心中一动,忙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陈无双的车驾比他早两刻钟进了城,如今就停在于老财主的宅子里。
席致真立即想要前去拜会,正巧在城里遇上揣着银票出来采买酒菜的郭雄,顾不得一方父母官的威仪,伸手死死攥住这个连地痞都算不上的混账手臂,急切问道:“镇国公爷真在城中随行的还有什么人为何会跟你相识”
郭雄没想到一介文官的手劲会这么大,被席致真攥的龇牙咧嘴,“镇国公爷就在我家,席大人能不能先松开贵手再说话,郭某今日刚挨了顿打,身子虚着呐。”
按理说,郭雄这种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平头百姓见着一城主官称呼“大人”两个字是逾礼,照规矩应当尊称一声“老爷”,自称草民或是小人,但席致真没有计较他在自己面前自称为郭某,稍有歉意地松开手,和声道:“是本官一时情急失态,你别在意。镇国公爷在你家本官怎么听说公爷住进了于···”
郭雄揉着手腕哼哼两声。
席致真在官场上处事不够圆滑,但不代表他这些年的磨砺没有长进,登时改口道:“瞧本官这记性,听说于老财主临走之前,把那栋宅子转让给了你”
郭雄惊喜莫名,只觉这一天是魂归九泉的爹娘祖宗齐齐出来庇佑,不仅发了一笔横财,还名正言顺得了一栋三进的宅子,有同知大人这句话在,就算姓于的再回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简单交谈过几句,席致真大手一挥,让自家护院跑腿去采买酒菜,却让自称能在镇国公爷面前说上话的郭雄带他前去拜会,郭雄当然是喜不自胜,假模假样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要塞给席大人,席致真哪里肯收,这么一来,怀里那张银票就算是姓了郭,调头就领着父母官回到住处。
席致真不敢礼数有缺,站在门外等郭雄进门禀报。
天色渐渐擦黑,这位正六品衔的奉威城主官来回在门外踱步,只觉度日如年,且不说无双公子斩杀逆贼谢逸尘的不世之功,光凭陈家世袭罔替的一等镇国公爵位,宅子里那年轻贵人就是在保和殿上赐座列于当朝首辅大学士之前的人物,真正是位极人臣,要放在群英荟萃的京都城里,区区一个席致真想见镇国公府的管家一面都千难万难。
算得上是一方能吏的席大人不仅在水利上颇有建树,其实在民生、狱讼、盐粮等等方面都下过苦功夫,出京为官以来唯一日渐生疏的就是经史子集里的圣贤学问,他要是想攀高枝、登天梯,就不至于拒绝了杨之清调他回京的好意,今日要见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