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声对乌衣巷很熟悉。
这条被京都城百姓称为“半个保和殿”的巷子在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每一扇大门背后都是别有洞天,只能容两驾马车错身而过的巷陌,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城绝对不能说是狭窄,只是对居住在其中的十六户大贵豪门而言,还是稍显逼仄。
巷子里各家各户的明桩暗哨都是有眼力的,没人不识趣到去拦内廷首领太监那一袭在乌衣巷谈不上扎眼的深青蟒袍,有三境六品修为在身的吴廷声刚一走进巷中,就感知到数十道既不张扬也没有刻意掩饰的修士气息,不禁低头一笑,这就是显贵门第跟巨富人家的区别了,那些号称家资可供三代人夜夜笙歌的楚州商贾,即便斥巨资招徕江湖修士,府上也未必能有三境修为的。
乌衣巷确实是半个保和殿,除了首辅大学士杨之清是出身寒门之外,其余都是如假包换的大周世家,至少祖上三代都在朝中做过官,而且得是官爵显赫的正三品以上,相比而言,礼部右侍郎陈季淳算是个异类。
他这栋宅子是因缘际会买下来的。
当时陈家四爷开镇国公府一千余年未有之先河,入朝为官,恰巧上一任文渊阁大学士病故,这位大人膝下无子,又不肯让从族中过继来接续香火的子嗣入仕,丧事之后就举家搬回了祖籍所在的江南苏州,这栋住了四辈人的宅子说是要赠给陈季淳,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哪里肯受这样的人情,当即以超出市价三成的五百四十万两银子买下,改头换面,成了当朝礼部右侍郎的府邸。
虽说六部侍郎是官居正三品的实权大吏,但若是换个别人来,即便能一掷千金拿得出五百多万两银子,在抢破头想要挤进乌衣巷的群狼环伺中也住不安稳,那位怀安侯早就看好了这栋宅子等着接手,本想着不管是谁来买,他都要从中作梗,实在不行就去找景祯皇帝哭诉请赐,得知是陈家四爷出了手,心知惹不起千年圣眷不衰的司天监,这才悻悻作罢。
吴廷声径直走向陈府大门,乌衣巷里哪怕出去一条狗也会被京都城视作消息灵通之辈,何况正在门外捧着一把茶壶闲坐的陈家门房,瞧见是元玺皇帝身边大红大紫的内廷首领太监亲自前来,不等他说明来意,就忙不迭小跑回府去禀报自家主子。
身着蟒袍的太监好像对此习以为常,以他如今身兼内廷首领太监、安北节度使、西花厅副指挥使的煊赫地位,哪怕是去镇国公府都会被先帝儿女亲家陈三爷奉为上宾,何况是为官以来从不过问司天监一应事务的礼部右侍郎?
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的时候事事谨小慎微,生怕在别人口中落得一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口实,从而让储君平白多出御下不严的风评,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满京都城没人再看不起他这个胯下少了一样物件的阉人,因为敢明着看不起他的人要么不在京都城,要么没了官身。
比如司天监第一高手陈仲平,比如请旨北上雍州的陈无双,比如原国子监祭酒颜书晖。
陈季淳脚步匆匆迎了出来,一出门就忙着躬身拱手,吴公公眼疾手快,踏前两步扶着陈家四爷手臂不让他行礼,笑着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道:“折煞咱家了,怎么当得起四爷如此看重?”
“吴公公是位同从一品的内廷首领,下官怎敢慢待?快请快请,刚刚煮了一壶好茶没来得及品,公公来的巧。”
看上去比平公公为人更随和的吴廷声点了点头,嘴上说着当不起陈家四爷看重,却当仁不让率先走进这栋府宅大门,往日在东宫时就经常在乌衣巷走动不假,那多数时候都是替太子殿下来请人前去赴宴听曲,递上帖子就婉拒对方入府一叙的盛情邀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礼部右侍郎的府邸,不免多打量几眼。
跨进正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不算高大的朴素影壁,没有彰显身份的镂空云纹雕花,影壁上只有跟寻常文官府宅一样的“诗书传家”四个字,吴廷声顿住脚步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见笔画之间连贯如行云流水,筋骨潇洒而又不失入木三分的力度,笑问道:“这是四爷的手笔?”
陈季淳陪着笑摆摆手,“下官的字仅仅能算是工整,写不出如此劲秀,这是家兄叔愚手书。”
陈家常年枯坐祠堂的那位三爷,年轻时候曾被前任首辅大学士程公誉为书画双绝,这件事情吴廷声早有耳闻,只是陈叔愚流传在外的手迹极少,所以认不出,点头道:“难怪程公当年夸赞,三爷果然写得一手好字。”
站在他身后的陈季淳眯了眯眼睛,摊手请他移步正厅,“前些日子首辅杨公说想念青山雪顶的滋味,下官趁着无双不在镇国公府,去观星楼上拿了二两,没舍得都送给杨公,自己留下半两,今日散朝以后无事可做,正想着吃个独食,公公既然来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赏脸尝一尝?”
吴廷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转头道:“四爷说的好像是做贼一样,回镇国公府拿二两茶,还用趁着公爷不在京都才好下手?”
一脸苦笑的陈季淳心下一动,故意接连叹了两口气,“公公有所不知啊,一来是下官自从蒙先帝信重出任礼部,为避嫌就一向少去司天监走动,无双那孩子向来与我不亲;二来是···是家兄伯庸亡故以后,无双就把观星楼上剩的东西都视作是家兄遗物,不许人碰,孤舟岛那位林掌门想尝一尝青山雪顶,至今都未能如愿。”
跟西花厅另一位副指挥使第五秀在京都城南鹤鸣丘一招分胜负之后,满京都城够资格的都知道孤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