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的谋划,在旁人看来就是始料未及。
镇国公府门外充当天子仪仗的两百龙吟营甲士显得有些多余,等他们冲进来护驾的时候,营官萧静岚已经持剑挡在面不改色的元玺皇帝身前,而三位不请自来的蒙面刺客,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陈家祠堂前这些人近乎相当于大周多半个朝堂,站成一个杀机明显的三角形阵势,其中一个顶角距离脸色铁青的宁王殿下只有不到两丈距离,首当其冲。
在朝堂眼里,江湖人始终是桀骜不驯的粗野性子,即便是太平盛世,每年想要潜入宫城刺杀天家贵胄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以往有司天监声名煊赫的第一高手陈仲平以及贵为国师的空相神僧坐镇京都,谁也不敢太过造次罢了。
同样是十一品凌虚境修为的太医令,却不至于让江湖太过忌惮,一来是楚鹤卿那柄竹剑蜻蜓历来极少在人前显露,听惯了种种夸大其实传闻的江湖,并不认为他真有能跟陈仲平一较高下的本事;二来是楚鹤卿当世三大神医之一的名头太盛,很多时候会让人忘了他还是一位卓绝剑修。
如今空相神僧辞官归寺,陈仲平远在南疆十万大山,于是就让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上一次李敬廷敢兵行险着刺杀先帝景祯,也是因为如此,不过他没想到弑君弑父的报应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想到刺客会这么大胆子,竟然在司天监对他出手。
三个极有底气的蒙面人自然是有这么做的倚仗,一位五境,两位八品。
这样的阵容,要比李敬廷蓄意刺杀先帝的那次手笔更大,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了,不了解朝堂的裴锦绣倒是反应最为迅速,脚步轻盈好似舞蹈一般,抽剑就护在首辅杨公等一众高官显爵身前,众人步步后退,好在司天监祠堂四周除了松柏之外没有其他建筑物,让出三四丈距离站定。
身为保和殿大学士的杨之清当然有处变不惊的气度,在被裴锦绣脚步压着后退的过程中,他眯着眼睛瞥向元玺皇帝的侧脸,李敬辉同样眯着眼睛,杨公总觉得天子眼神中好像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淡淡笑意。
陈家三爷喊了声“护驾”,立刻招手从祠堂深处唤来一柄佩剑,横剑挡在萧静岚身前,做元玺陛下的第一道防线,其实大可不必这般逢场作戏,天子被匆匆赶来的两百龙吟营甲士团团护在中间,萧静岚的青兕剑甚至都懒得完全出鞘,只露出两寸长短一截剑身,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高人气派。
陈季淳一把将十二岁的陈乘风拽到身后,慢慢后退几步,抬起头,目光越过松柏树冠看向那座观星楼,见林秋堂背负双手静静站在楼顶青瓦上,心里顿觉踏实了几分,毕竟是自家能够信得过的一座靠山,有林掌门在,就不怕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眼皮不断跳动的宁王殿下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尤其饶有深意的在元玺皇帝身上微微停顿,然后就咧嘴笑了,他很快就猜到这三位冲他而来的刺客是受谁指使,天家无情啊,有些斗争只能彼此之间相互心照不宣,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这无关安危,有关脸面。
陈家三爷迅速转头环顾四周,看似是在观察一众重臣的处境,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内廷首领太监吴廷声脸上掠过,那该死的阉人微微冷笑,让陈叔愚登即心下了然,这是元玺皇帝幕后主使的一场好戏。
照玉龙卫以前所收集的情报来看,李敬辉恐怕想不出这么阴狠的一石数鸟之计,多半是吴廷声搞出来的事情,陈叔愚暗自叹了口气,光从留下宦官不可干政的遗训,就足见大周太祖皇帝的英明远见,朝堂上小人得志的景象屡见不鲜,但一旦这个小人是个阉货,可就要祸乱朝纲了,为患远比前任首辅程公所平定的党争之乱更加严重。
大周啊,果然是气数将尽了。
史书上说的清楚,前朝是先有内廷乌烟瘴气,才有后来的诸侯起兵,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眼见元玺皇帝就要重蹈覆辙,并不是坐上龙椅就会忘记以史为鉴,而是总有自视甚高的帝王,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能够驾驭心思诡谲的宦官。
太监不能算是男人,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时的李敬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不会公然降旨擢升吴廷声、毛焕容两个太监来做名义上凌驾于各州都督的节度使,也不会没意识到身侧堪称智计百出的吴公公正推着他走向悬崖,盲人瞎马莫过于此。
在元玺皇帝看来,吴廷声这一番谋划很是精妙。
在镇国公府行刺宁王殿下,在得手与否之前,就能先试探试探如今江河日下的司天监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力量可用,吴廷声认为尽管一万玉龙卫全军覆没、二十四剑侍近乎死绝,可陈无双在保和殿请旨北上雍州的时候表现得把握十足,司天监或许并不像看起来一样外强中干。
再者,今日杀不了宁王殿下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以看做是敲山震虎,让李敬廷认识到这座京都城不是他该赖着不走的地方,让在场这些不难猜到真相的重臣们对天家心怀敬畏,也让刚刚过继了子嗣的陈季淳明白天下还是姓李的说了算。
如果能杀了李敬廷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做官做的越久就越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敢明着说那三个刺客是陛下指派来的,反倒可以借此机会问罪司天监,责令陈家三爷搬出去,换陈季淳坐镇这座镇国公府,那未来想要扶植陈乘风这么一个傀儡执掌观星楼就变得更是名正言顺。
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吴廷声不信陈无双还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