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说定,就等刘大牵牛回来套车了。
这晚好像格外漫长,天光快泛起鱼肚白了,外头才响起牛脖子上的铃铛声。
除了刘大,一同来的还有老村长。
一宿还没过,老村长的背似乎佝得更凶了,一开口,嗓子哑得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赵广安迎上去,“四叔,你怎么来了?”
老村长扯了扯喉咙,赵广安急忙递上竹筒喂他喝水。
几口凉水过嗓,老村长的声音清晰了些,“都收拾好了?”
“就差后院的十几只鸡了。”赵广安朝他身后望了望,“堂兄怎么没陪着你?”
老村长声音嘶哑,“我让他收拾包袱,带着你四婶她们和你一起走。”
“还有哪些人?”
老村长摇头,满脸凄怆,“其他人不肯走呀。”
对于逃荒,族里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且个个神色淡然,不以为然。
老村长握紧赵广安的手,无力道,“怎么办呀?”
赵广安哪儿有法子?问道:“他们为何不走?”
“找到了水,又有你们放粮...”回想族里人说这话时的神情,老村长不禁落泪,“六月就旱成这样,七八月只会更严重,都说酷暑必有寒冬,现在不走,冬天也熬不过啊...”
赵家祖辈就是逃荒来的,当时老村长已经有记忆了,因此特别敏感。
尤其是朝廷。
旱灾这么久,朝廷没有任何动静,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广安没见老村长哭过,有些无措,“族里人多,单靠我家开仓放粮,粮食也不够啊...”
老村长茫然抬头,“什么?”
“我家的粮食,去年就卖得差不多了。”
照理说,他家是不缺粮的,他家做米粮生意,丰收年的米粮价格低,他家会低价买来囤着,等米粮价格上涨再卖出去,前几年风调雨顺,他家最多囤了几百石粮食,去年粮价好,全被东边的商队买去了。
所以粮仓的粮并不多了。
老村长老泪纵横,“那可怎么办呀?”
地主家都没粮了,其他人可怎么活?
梨花搬椅子给老村长坐,与赵广安商量,“阿耶,要不咱们再开一次仓吧?”
“但你大伯不在啊...”
“阿奶不是有粮仓的钥匙吗?”
“那我问问你奶。”
老村长急得嘴里起了泡,“我和你一起。”
累了一宿,村民们挑水回家倒床就睡了,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一声高昂嘹亮的声。
“放粮咯,放粮咯...”
整个近溪村,有资格放粮的只有地主。
赵铁牛家挨着赵家,当‘放粮’两字在耳边重复了五遍时,他悠悠转醒,“媳妇,听到了没?”
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刚刚还在床上的人已蹿到了门边。
“铁牛,快!”
赵铁牛瞬间清醒,甩腿就冲了出去。
清晨的风不像白天闷热,赵铁牛觉得身上凉丝丝的,犹如泡在水池子里,更加卯足了劲儿疯跑,直至一阵尖锐声从背后响起。
“赵铁牛,你他娘的发什么疯,衣服不穿就出门!”
赵铁牛怔怔的低头,霎时捂胸大叫,“啊啊啊...”
他像无头苍蝇似的钻进赵家,见赵广安站在牛前,果断扒了赵广安的半臂衣套在身上。
赵广安给牛喂草,没反应过来呢,身上就剩一件里衣了,等他质问赵铁牛,赵铁牛像脱缰的野马跑走了。
赵广安低头看自己仅有的里衣,脸黑如墨。
棺材已经搬到车上了,里面放了香蜡纸钱,还有几十斗粮,而老太太最爱的草鞋则串在竹竿上,用绳子绑在棺材木上。
老太太这么做时,梨花欢喜的跑进灶房,顺走了一个铜鼎,一个陶鬲,一个铫子,以及一个空箩筐。
依葫芦画瓢,找绳子绑在棺材木。
这样一来,她的棺材还能囤许多东西。
梨花跑回院里,老太太弯腰抱起她放在棺木旁,“扶着棺木,咱走了。”
“好。”
梨花和老太太扶着棺,元氏她们坐在另一辆牛车上。
天色已亮,赵广安和刘二各自赶着一辆牛车出门去。
村道上,村民们抱盆的宝盆,挑箩筐的挑箩筐,碰到她们,喜气洋洋的让路,“三堂弟,去哪儿啊?”
“去逃荒。”
“???”
这时,扒了赵广安衣服的赵铁牛狂奔而来,“完啦,完啦,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