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妙真内心波涛起伏,面上木无表情,不说话。
你不说,我继续说,“‘忠义军’之设,专为安置山东归附,这种安排,我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其一,同名为归附,其实有良有莠,良者,自该接纳;莠者,要来做什么?既派不上正经用场,将来,还得费大力气除草!至于虚耗钱粮,就更不必说了!但因为有了‘忠义军’这个筐,无分良莠,统统往里头装,既无以鉴别——就算晓得来者为‘莠’,亦无以推拒!”
“其二,忠义自为一军,上下左右,皆为山东归附,再无一个‘外人’,隐然示内外:‘吾非朝廷经制’!外,朝野军民侧目,以之为异类;内,忠义军自目,亦为异类,自然而然,自外于朝廷乃至自外于大宋了!”
“忠义军桀骜不驯,变乱屡生,根子,就在这里!”
“所以,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了!只有将‘忠义军’这块牌子摘了下来,‘忠义’二字,才可能真正名副其实!”
杨妙真开口了,声音很温柔,“副都统制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似亦不可一概而论之?诚如副都统制所言,忠义军‘有良有莠’,良者,譬如……李全,对朝廷一向恭顺,忠心无贰。”
吴浩凝视杨妙真片刻,突然大笑,“妙真!‘忠心无贰’,这个话,你自己信么?”
已改“令人”为“妙真”了,这是已自居为妙真之未婚夫啦。
“如何不信?”
“化湖陂之役,李全冒功,妄邀非份之赏,天下皆知,这叫‘忠心不贰’?换一个人,虚妄如此,早就免官了,李全却还是好好儿的戴着他的‘广州观察使’的帽子,若他果然‘一向恭顺’,朝廷何以不照规制奖惩?”
“这……”
“我见过贾涉……嗯,见过贾大帅了,他……嘿,被石珪吓的犯了病——心悸病,几乎不起!”“
“他见了我,没说几句,便开始痛哭流涕,说,知楚州之前,本是没有这个病的,都是因为李全——一是因为李全冒功,叫自己成了天下的笑柄;一是愈来愈觉得,李全表面恭顺,其实一切自行其是,自己根本节制不了,只怕过不了多久,连‘表面恭顺’都不再有,甚至,谋反造逆也说不定!因此,日夜忧思,以致成疾!”
“妙真,我请问,这位贾大帅,有没有冤枉李全呢?”
杨妙真强笑道,“这,怕是有些过虑了罢……”
“妙真,你原是金人,我并非要你无条件对宋‘忠心不贰’,不过,你对李全,颇有幻想,以为他可以成就大事,这,就是你的不是喽!”
杨妙真目光一跳,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欲成大事者,岂能如李全之冒功?都是倒转了过来,有功而不居,以成谦让之令名的!好名声,那是成大事的本钱!李全冒功,那是强盗——不,连强盗都算不上——实乃小贼之所为也!”
何谓“有功而不居”?
如吴长风者,上乘宗之乱,火烧临安之秘计,由其一手揭发,但功劳一股脑儿让给了史氏叔侄;敉平平水乡暴乱,换一个人,必大肆铺张,但他轻描淡写的报了个“三二小贼,流窜作案”。
“最好笑的是,”吴浩继续,“冒功之时,就该想到,过不了几天,便会被揭穿——他是晓得阿哈没死的嘛!可是,还是照冒不误!为了个遥郡观察使的虚衔,不惜丢掉朝廷的信任,不惜被天下人讥嘲,这个脑子——哼哼!”
顿一顿,“这样的人,你指望他成大事?”
杨妙真的脸色,开始有变化了。
“再说他去打东平府的事情。”
“金国以黄河为藩篱,黄河以东平为藩篱,于金国,失东平,失黄河;失黄河,失国!因此,东平虽不甚大,但城守之坚固,不在中都(北京)、南京(开封)之下,就算蒙古倾精兵来攻,我敢断言,只要东平粮道不绝,一二年的,都未必打得下来!”
“李全、赵拱,拢在一起,不过一万几千乌合之众,就敢跑去打东平?这个脑子——哼哼!”
杨妙真的脸色,愈发青红不定了。
“还有什么‘太行之东,魏、博、恩、德、怀、卫、开、相,皆受节制’,‘举七十城之全齐,归三百年之旧主’——谁信?真‘恢复全齐’了,给个王爵都不过分,可是,朝廷虽然颟顸,却也没笨到相信这套把戏的程度呀!虽不会戳穿你,可——”
“欸!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有意思?”
“正确的做法,是扎扎实实,渐次进取。”
“先略定接壤宋境的海州、邳州;然后,暂时让开山东之中路、西路,进取金国鞭长莫及的东路——由海州北上,略定其沿海诸州。”
“如此,一来,可获盐利以及海商之利;二来,可从东南、正东两个方向,对东平形成一个……嗯,‘钳形攻势’,徐徐图之。”
杨妙真的神情,进一步发生变化:目光闪烁,眸瞳深处的某些物事,开始隐约发亮。
吴浩继续,“李全呢?好,直接跳过整个山东,跳到河北去了!”
“这一跳,险些将老营跳没了!这一跳,实在太远了些,只怕,再也跳不回来喽!”
杨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