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和开会并不能使宋悦忘记车上邓和树说的那件事,她想周嘉文也不会忘记的。
果然,她们刚到宿舍,周嘉文就站在她们房间门口,目光恳切地看着宋悦。
“那我先回去咯。”凌明若耸耸肩,推门进屋。
宋悦“嗯”了一声,对周嘉文淡淡开口:“去操场聊聊吧。”
天已经黑了,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寒风哗哗地吹,吹过枯枝落叶,卷起四周山林沙哑的怒号。这里的风虽然没有文安的海风那么夸张,但也吹得人瑟瑟发抖。周嘉文把围巾解下,正想给宋悦围上,就被她伸手制止。
“不用了,我不冷,”宋悦推开他的手,望着他身后不远处的田径场,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
“我……”周嘉文似有犹豫,“你哥哥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
宋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沉默着转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在塑胶跑道的2号赛道上。
“我从邓和树那里听到这件事之后,想了很多,”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我见习的时候,有一天你打电话给我,你说遇到了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还说觉得自己很差劲。其实那天是我哥哥给你打电话了吧?”
“是。”周嘉文跟在她后面,似乎在踩她并不存在的脚印。
“我哥说了什么?”
“他说,”周嘉文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涩,“你没有谈过恋爱,不懂怎么分辨一个男人是好是坏。他说我没考上首都大学,配不上你,不该继续缠着你。”
宋悦默了一瞬,又问:“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很听哥哥的话?”
“是。”
“他说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懂这些?”宋悦突然笑了,“跟你说个事,大一的时候,其实我有过一个暧昧对象。”
他觉得呼吸骤然停止,好一会儿,才从窒息感里抽身,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和若若一样,是历史专业的,跟我同届,”宋悦步伐未乱,继续说道,“我们聊法律,聊哲学,聊制度,聊文学,聊女性主义……”
她低下头来,嘲弄地笑了:“然后有一天,他跟我说,那些穿着暴露遭受侵害的女人是活该。”
周嘉文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宋悦歪头看他,笑眯眯的,“觉得亏了?你这两年没谈过恋爱吧?觉得我背叛了你?”
“没有,”周嘉文摇头,眼神真挚,说话时咬肌微微抖动,“我心疼你。”
宋悦挑眉。
“你说得对,男性有固有的局限,要有真正的‘心灵之交’或许十分困难……但起码我们现在可以交流,我也有机会一点点消除隔膜,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以后你对我厌烦了……那就再说。”
“你的意思是专注当下?”宋悦有些惊讶,“你真没考虑过以后?你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
周嘉文摇头,“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孩子,这些都不是凭我个人意愿能完成的事情。况且,我觉得你应该不愿意囿于家庭,而除了你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
“说什么呢?”宋悦觉得这个话题过于遥远和沉重,她轻飘飘地将它揭过,回到原点,“我们在说我哥哥的事情,扯远了。”
周嘉文顿了顿,没有接话。
他们就这样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散步,看着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在头顶闪烁。
宋悦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然后把它放在前胸的口袋里,让那点微弱的人造光照亮前面的路,她手插口袋,慢悠悠地踱步。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跟随着回忆的列车驶回从前。他们又站在校团委老师的镜头前,听她指挥说出自己对高考学子们的祝福,她说“辉煌在你,与有荣焉”,于微微说“功不唐捐,玉汝于成”,周嘉文说“蟾宫折桂,一举夺魁”。她在哥哥那届的毕业微视频上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他们说着不同的祝福,指向一个中心,“高考加油”。
列车又驶过一年,他们在U型教学楼的内侧挂满横幅,所有人都站到走廊上或者教室的窗边,在各班班主任的指挥下喊出各自的口号,这段珍贵影像进入了他们那年的毕业微视频,关于“喊楼”的记忆刻入他们的脑海里。
旅程到了尽头,宋悦也清醒地认识到,她的列车无法逆向行驶,只好一路走一路记下沿途的风景,不时翻阅相册里的照片,以免在接下来的长途旅行中遗忘了来时路。
“活在过去的不止你一个,”她忽地开口,“我也深深陷在那段自我感动的时光里不能自拔,难道我们都是loser?”
周嘉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宋悦好像是在安慰他,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笨拙地否认:“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宋悦笑他,“中年男人在每场饭局上都要回忆往昔,交流年轻时候的辉煌,难道我们不可以?难道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