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燕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很久很久，从他又粗又浓的眉毛到他坚韧的嘴唇，慢慢描摹，久到她仿佛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从开始的震惊到慌乱到麻木。她没法接受自己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丈夫，一个和自己共同孕育了一儿一女的男人，一个病倒在床，快要死去人手里会握着一张别的女人的照片，呢喃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吴燕燕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抽屉、箱子、床单下面，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她都找遍了，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她不知道他是把照片放在了哪里，让他在走路都不顺畅的时候还能下床把照片拿到手上，难道他竟然是一直随身放在口袋里吗？而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她认为他对自己是不同的，结婚四十多年，他从没对自己红过脸，没有大声说过话，她以为自己的丈夫是内敛的，不善言辞的，从结婚到现在，每次只有对着小孩才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微笑，或者偶尔，他在看书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拍拍桌子，大笑两声。却原来只是人不对罢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很想把他摇醒，问问他，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当时要答应娶她，为什么这几十年什么也不说，明明现在已经……已经可以离婚了。
吴燕燕叹了口气。
她记得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以前和他一起下乡时候的知青，影影约约记得当时好像结了婚，后来调回城里了，后面就没有了她的消息，没想到却被他惦记了这么多年。
这些年从她工作的水泥厂下岗后，就一直在家里呆着，每天围着柴米油盐，想的都是明天吃什么，娃娃的成绩怎么样，明天宋清上班穿哪套衣服。
她从没有听宋清提起过这个叫做刘雯的姑娘，事实上，她几乎没有听宋清提起过什么人。
她认识的都是一起住在家属楼里面时常见面的人。偶尔遇到聊天，才能听到一点点关于宋清工作的事情，因为没怎么念过书，吴燕燕有些自卑，从来也不敢主动和别人聊天，怕自己露了怯。
这辈子是失败的，她想，父母都已经过世，两个哥哥这些年也联系不多，甚至去年过年，也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老家去看看，儿女跟她不亲，和自己过了一辈子的男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想的也是另一个女人，自己这几十年到底活了什么呢？
还是自己当年做错了，她也在回想之前宋清还在当知青时候的事情，想过他们两个为什么能在一起，如果不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去找他，他们应该也不会结婚。
缓了缓心神，看了看男人花白的头发，大声在男人耳边絮絮叨叨说起家里的事，“小雨要回来啦！你不是最疼她吗？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她今天上午的飞机，快到啦。小宋也快到家了。开车把宝儿也带回来了，之前就给我打电话了。儿子女儿都想你了。你…”
吴燕燕说不下去了。这几十年，宋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对这个家有依恋吗？她开始怀疑，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能不能让他高兴。
她默默打水来给男人抹抹脸，又梳了头剪了指甲。
“等会女儿儿子回来看你！”吴燕燕大声和男人解释。
吴燕燕把水盆拿出去，又拿着水瓶去打了热水倒在水杯里冷着。“热水没了，他们回来肯定口渴，等下还要去楼下买点水果，小燕喜欢吃火龙果，得买点，给阿宝买点车厘子吧，他爱吃，这个水果怎么那么贵呢，就像你说的，小孩子吃就吃点，不要那么省钱，我知道呢，你跟我说了我就记住了，家里吃的可没断过，我又下岗了，我说去超市卖卖东西你也不同意，怕丢人，其实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管别人怎么说呢？家里就你一个人挣钱，那可都是辛苦钱。一个人挣钱四张嘴吃呢，不省点可不行。”吴燕絮絮叨叨，仿佛不停地说可以止住心里的慌乱。
“好了好了，我走了，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些，你好好睡一会。我去买点水果。”
吴燕燕走了出去。
医院的对面就有好几家水果店，但是吴燕燕坚持去了常去的那家。
“医院旁边的水果不新鲜！说不定谁送了过去，又卖还给水果店了，还是得去常去的，不坑人，还能慢慢挑。”吴燕燕自言自语，走了两个街口浑浑噩噩来到水果店。
她一边慢慢挑着水果，若无其事的问老板，“刘雯这两天来买东西了吗？”
“你说刘老师啊？你进来的时候她不刚走吗，我看你在想事情估计没注意到。”老板娘笑着回答。
刚走？吴燕燕赶紧冲了出去，站在门口问“老板娘，她往那边走了？我找她有急事。”
“哦哦，应该往家走了把，她家就在对面小区。”
吴燕燕眼睛像充了血一样，往小区门口跑过去，这个小区算是这边的高档小区，也是学区房，房价不便宜。
跑了一会，她停住了脚步，这么多年没见，她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怎么找呢？
吴燕燕没办法，只能又回了水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