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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林承安方搁下书卷,脱下外裳挂到衣架子上,就听见身后窗户被打开。戒备心起,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镇纸,却见屏风纱上映出的影子,是一女子。
又或者说,正是秦然。
林承安绕过屏风,就见秦然披着头发,红着眼眶,瞧见他便拥了上来。一身寒气被慢慢捂暖,林承安无奈道:
“这四处都是守卫,你这般胡闹,就不怕被抓了去?”
秦然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满心满怀温和的沉香熟水气,道:
“抓便抓,能怎的我?”
“名声不要了?”
秦然将脸埋入他的怀里,嘟囔道:
“名声太累了,谁爱说便说去吧。”
林承安失笑,捏了捏她的后颈,问道:
“秋日里夜凉,也不多穿一些,身上冻得寒沁沁的,也不怕着了凉。
你待会儿回去?还是明早回去?”
秦然任由他牵着坐在榻上,没骨头似的赖在人怀里,眯着眼道:
“明儿一早我便直接去马场,牵了马进林子。”
林承安无奈的揽着她,帮她揉着肩臂,道:
“那你困了便去床上躺着睡罢,我去外间床上睡着。”
秦然立刻睁了眼,抓着他的手,忙道:
“你别走,我怕得很。”
林承安拗不过,只得又靠回去,环着她问道:
“怕什么?”
“我只要一闭眼就是那只鹿。鲜血淋漓的皮肉,不断地哀鸣。我怕得很。”
林承安不语,只是搂着她轻轻晃了晃,半晌道:
“瑾之兄,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知道,长兄说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不需想,也不必想,想多了也是无用。
我只知道,我想见你,我不想和你客客气气的,仿佛什么关系也没有一般。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都和我没关系。清名也好,利弊也罢,我都不想管。
我想见你,就来了。”
林承安任她搂着自己的胳膊,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道:
“好,我在呢。”
秦然有一搭没一搭得玩着他的手指,用两人混乱在一起的发丝缠绕在林承安的指尖,半晌道:
“你许久未喝沉香熟水了。”
“晚间的时候煮了点,你想喝?我给你煮点?”
“我不喝。”
“那便在这儿歪着。”
“承安,”她抬头去看他,“我心里慌得很,我每一日都心慌。”
林承安抬手去抚弄她的眉眼发间,秦然微微闭起眼,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又道:
“我今日恍惚间,看阿泽,真的很像太子哥哥。陛下对太子哥哥,和对其他儿女到底不同。如今陛下年迈,更是容易伤怀,他今日看阿泽的神情,多有难掩的情绪。
我也不知这到底好不好。长兄常说我蠢,我以前只觉得长兄胡说。可越是过了这些事,我越是不懂。我先前以为的自己的那些聪明,似乎都是小把戏。不过是仗着母家,和圣上荣宠。
我以为陛下与我姑母到底是多年扶持的情谊,可他就那般赐死了她。他明知北府不会有反心,却也任由那群人往秦家身上泼脏水。我以为我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可他好像也不再同以前那般对我。
我好像也就是棋子,有用时拿出来用一用,没用时便弃之若敝履。但我不敢和长兄说这些,长兄够苦了。长兄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心里比我更为不好受。我想尽力听话些,不叫他烦忧。
可我也怕,怕长兄走出一盘大棋,开始变成那种走错一步满盘皆输的日子。”
林承安不语,只是怀抱着她,静静听着她说话,半晌道:
“幺幺儿,我似乎想不出,这天底下有谁过得好。
我送姝妧去和亲,她从不是得宠的,却跟我说,她是吃民脂民膏长大的,和亲也是她的责任,没什么好逃避的。但是她日日似乎都怕的哭。我却劝不了她。
几年前我随商队去冀州,夜里有个小女孩来我帐子里,熟稔得脱了衣裳,说想换点吃的。她左不过十二岁,我给了她吃的和银子,让她把衣裳穿好,又忍不住说了好些大道理。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鄙夷和讽刺看了我一眼。第二日早上时,我见她从别人的帐子里出来的。
前些日子,云水坊倒了,你认得的怜衣、妤笙两位娘子被发卖了。去做人家小妾能有什么好处呢?
要我说,这天底下没有女儿家好过,但有着家人相护到底要比旁人强上许多。瑾之兄若是仍能争出一番事业,便也能护得你周全。
如今已是低谷,又怎有更不成的余地呢?”
秦然翻了个身,抬手自然的捻上林承安的耳垂,阖着眼不说话。半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