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大吉,宜嫁娶。
天还未亮沈琅便被春萝从床褥中拉起来梳洗打扮,刚净完面勉强得以片刻清醒,春萝便叫好几个丫鬟扶着肩颈替她挽发插髻。
为沈琅描眉点妆的是一个极有经验的妆娘,她这么多年给许许多多的新嫁娘画过妆,却从没见过哪个的皮肤能比面前的这位更加细腻白净。
为她上妆虽省心却又忧心,肌肤白嫩无需绞面,妆娘却担忧脂粉用在她脸上反而瞧出几分庸俗,带来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压根比不上她本身的好颜色。
这哪儿需要上妆?明明素净的一张小脸便已然如出水芙蓉,一颦一笑都无比扣人心弦。
“姑娘,我虽未见过碧禾公主,但您这美貌我相信断不输她分毫。”
“小姐的美貌怎么可能输给旁人,别说什么碧禾公主,就是九天上的仙女来了也比不上我们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
春萝坐在沈琅的另一边垂头盯着那几个丫鬟编发髻。
“春萝,怎么我大喜之日你还净说这些玩笑话。”
沈琅轻轻闭上眼睛等妆娘为她铺上胭脂,虽已将思绪放空,沈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双覆着凉意的秀手紧紧握住了她的皓腕。
于是沈琅睁开眼睛,淡淡地凝了一眼春萝。
“小姐,如果那个什么萧牧白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一定……”
“一定,一定什么?去找他拼命?”
“你这小身板连他身都近不了,又何谈帮我出气?”
说罢,沈琅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姐……”
春萝盯着沈琅笑盈盈的眸子表情很是可怜。
两日前她刚刚打包好自己的衣物行礼准备在今日随小姐一同去萧府,结果没过几个时辰沉府就收到了萧府的消息,他们不要任何陪嫁丫头,只要一个女主人。
小姐一直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她不在小姐身边,小姐就算受了欺负也不会跟她们说,再加上这新姑爷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小姐这么柔弱,日后可不得被他欺负死。
想到这儿,春萝越觉越悲,似乎眼前精致艳丽的女子已经变成了脸颊凹陷皮肤蜡黄,整日以泪洗面的黄脸婆。
“春萝,你究竟怎么了?”
沈琅垂眸望着春萝蓄满泪珠的眼睛竟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疼,从前活在这世上比之行尸走肉好不了半分,每每午夜梦回之际甩不开忘不掉的皆是尖叫,大火,眼角啼血的至亲。
一条本就格外难走的路被她越走越孤单,往前看不到哪怕一丝微弱的光明,往后,沈琅知道,她绝不会退一步。
偶尔她也常想,若她死在战场上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的话,会不会有人为她恸哭一场,逢年过节的时候顺手也给她点上那么一炷香。
换做以前她不确定,但现在她敢肯定,至少如果一个保不准她死于雾剑的毒药或是死在萧牧白的手里,眼前这丫头必定是要为她哭上好几遭。
“小姐,我求您带上春萝吧,春萝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危,春萝保证不给您和姑爷添麻烦,姑爷叫我往东,春萝绝对不敢往西,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去去阎王殿走上那么一遭春萝都决不会有半点犹豫”
春萝紧紧抓着沈琅的手不肯放开,生怕小姐听了这些话只把它们当笑话。
“呸呸呸,姑娘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提鬼魂火海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况且我看啊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身份又摆在那儿,哪家的郎君娶姑娘不是高攀?得了天大的便宜还敢欺负姑娘,御史大人必然第一个不答应。”
刚给沈琅上完胭脂的妆娘听见了主仆二人的谈话,见春萝护主如斯心下多有感慨,这些年给人上妆难免也窥探了些贵人阴私,深知将军府并非何人都能进,于是便出声先替沈琅解释了一番。
“的确如此,春萝,既然我要成为将军夫人,那么从今往后但凡是发生在将军府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都需要我来面对,我依靠不了任何人,同样春萝就算你在我身边也无能为力。但我向你保证,如果遇到危险我绝不逞强,该寻求沉府庇护的时候我也绝不会硬抗。”
“真的么?”
春萝吸了吸红红的鼻子,眼中的雾气还未消散。
“你家小姐自然不会骗你,况且日后你若想见我,来便是,我看谁敢拦将军夫人的身边人。”
这句话倒是实话,沈琅自然知道萧牧白的意思,本来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如果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谁也不知道最后的局面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这次,只她与他,便已足够。
沈琅悄悄缩紧了被春萝握住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