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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的确憨态可掬,令沈菽的心头萌生柔软。他说话的语气本就平和,此时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情。
“这银粟宴开在覆雪的高山,加之朝中最近……不大安定,我上山前便装了些物什以备不时之需。不成想,还当真派上了用场。”
他托着糕点凑近她,始终不见她接过,问道:“可是手上没力气,拿不动?”
沈菽温和的神色给了姚静衡开口的勇气,她低声询问:“我能不能,净过手再吃?”
他不禁低头看去,斑斑血迹已然干涸,就像长在了这双交握不安的手上。
“好。”沈菽垫着布将钵盂端来,“自己能洗吗?”
“能。”
不经意的一瞥,姚静衡发现他的掌心里有条红痕,她蓦然想起那根树藤,愧疚地说:“对不住,伤了你的手。”
她接过钵盂放在地上,看着他的手,蹙眉问道:“是不是扎了刺?”
“无妨。我备的有金疮药,你洗了手就能上药。”
沈菽伸手要拿钵盂,姚静衡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端起钵盂,用温水缓缓浇淋他的双手,再用剩下的水洗了自己的手。
见他不拔刺就要去接雪,她先行拿走钵盂,慢慢起身向洞口去。
沈菽凑近火堆,借光亮挑出浅刺,至于扎得深的,着实鞭长莫及。
“我能不能帮郎君挑?”姚静衡说,“我近来学着做蔻丹,指甲便留长了些。”
“那便有劳娘子。”沈菽向她伸出手。
她的手,谈不上绵软,掌心还有些粗糙,与“柔荑”二字相去甚远。由她生发的温暖透过相贴的她的手心和他的手背,源源不断地流遍他周身,最后以滚烫的模样重新汇聚在肌肤,传回她的身。
她的手指笔直纤细,指尖圆润成月弧,形貌颇似削葱根,它们正灵巧且温柔地刮弄他的手掌,为他拔除根植在血肉里的苦恼。
这只手不大,他一合拢五指便能包住她的拳头。仅是如此想着,摊平的手掌便不受控地蜷缩一下,指腹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手背。
不似掌心,这里的肌肤异常柔嫩,比之美玉也不落下风。
沈菽不敢再看她的手,不自在地抬起头,眸光却让这张被火光映红的面庞吸走。
求学之时正值慕色之际,同窗们邀朋引伴,携美人燕游,遍尝情味。独他终日埋头纸堆,一年到头,都快忘记女子长何模样。好在他兴不在此,忘了也就忘了,并不伤感遗憾。
后来出仕任职,逐渐到了成家的年岁,可他对男女之事愈发冷淡。凡有想替他做媒的师长上峰,抑或邀他出游的各家女子,通通拒之门外。
可就在不曾预料的某一日,他的门外,蹲着个泪水涟涟的小娘子。那是他第一次那样近地观察女子的眼眸,亦是他第一次失礼。
实在奇怪,他从未端详过别人的眼眸,可那时候却异常笃定,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美。
美丽向来脆弱,令人情不自禁想呵护。
她动人的皮囊之下,还有颗聪慧勇敢的心,能让她抢回长公主和郡主的性命,还能让她以弱势之躯战胜比她强壮数十倍的歹人。
美丽向来也锋利,不需要呵护,却又让人想占据。
沈菽久久凝眸,一个出格的想法在他贫瘠的心田里冒了个头。
它不理智,不光明磊落,不规矩,但却格外野蛮,格外有生命力。
“郎君,你怎么了?”摇摇晃晃的火焰前,姚静衡握着他的手,关心地问。
他立即回神,依照理智给出的规训,心里照本宣科一般地对那个想法产生懊悔,对眼前的她产生羞愧。
可是,他没有抽回手。
“多谢姚小娘子关心,我只是走神罢了。”
姚静衡重复问道:“郎君动动手,看看可还漏了什么刺没挑?”
没有多的刺让她继续握着他,沈菽不得不收回手。
手背的温热迅速消散,唯余一片透心的寒凉。
她问:“我去拿金疮药来?”
“白色那瓶便是,有劳姚小娘子。”不待思索,暗示她替自己上药的话语就已直接脱口而出。
姚静衡取来药粉和布条,他的手如愿回到她的手里。
一瞬间,沈菽不想再和这只手分开。当这样的念头浮现后,这一瞬间就有了一辈子的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