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便开始遇上败退的灾民。
道路两侧的灾民也许因为刚逃脱官兵的追捕,便再也没有了气力,散漫而没有目的地沿着道路前行,他们却在看见杨书玉一行时瞬间紧张起来。
有些灾民还能生出力气,便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有些兴许实在走不动道了,只得羞愧地偏偏开头,眉梢眼角都在用力,像是在祈祷杨书玉他们没瞧见自己。
杨书玉失焦的双目见到这样的景象,突然便有了精气神,自嘲地挤出一抹笑来。
她和杨伯安虽有华服在身,现下落魄的模样却不会比灾民更好,被旁人当成逃难而来的他乡潦倒富商也说得过去。
可偏偏灾民都躲着他们的视线。
这些灾民多数还是记得杨书玉和杨伯安的,他们大都喝过杨府赠的热粥,所以现在才如阴沟老鼠般见不得人。
“秦伯,周叔。”杨书玉视线扫视着沿路遇到的灾民,悠悠开口,“左右路程还长,你们谁同我说说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爹爹不肯回家?”
因着脚伤,杨书玉昨日傍晚便先杨伯安一步回城休息,只是后来她改变主意,改道去了西市而已。
周顺作为杨伯安的亲随,比秦初平知道的细节更多,便开口解释道:“送小姐回城后,老爷原是想等换班熬粥的伙计到位后,就回去的。”
“可梁大人非说灾民的数量太多,我们支起的灶台和运来的粮食远远不够。于是他派官兵过来帮忙搭灶,却硬要老爷从城外的粮仓运粮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梁大人说是江陵城有宵禁,晚上不宜开城门运粮出来。”
杨书玉只觉得好笑:“那就方便大开仓门,引灾民哄抢?”
“梁大人说,在他治下,又有官兵押运,是无碍的。”周顺的声音沉了下去,连他都觉得这个提议并不可信,“老爷拗不过梁大人,便同去裕丰仓,谁知仓门都没打开,灾民就涌了上来。”
杨书玉狐疑道:“跟去的官兵和护院,竟没能拦下灾民?”
“太多了,灾民实在是太多了。”秦初平连连摇头,声音压低几分,“况且老爷根本没有下令开仓门,在混乱中仓门是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周顺补充道:“正因如此,老爷才急忙命我们进仓去寻管事或者证人,他怕混乱中贼人把线索抹除干净。谁知……”
谁知他们在混战中根本寻找不到任何线索,等出粮仓欲回禀时,却看见保护杨伯安的人都死于非命,而杨伯安则重伤倒地。本该在杨府的杨书玉,却出现在裕丰仓外,亲眼见到如此血腥而惨绝人寰的场面。
“仓门是被人打开的。”杨书玉琢磨着这句话,“帐便平了。”
她垂眸望着杨伯安的眉眼,呢喃道:“谢建章意有所指,他分明觉得是父亲下令打开的仓门,好让杨府的帐平了。”
可是杨伯安记得自己的嘱托,对此次捐赈灾粮比前世还要上心,就算不舍弃裕丰仓的粮食,也能做到帐平。
杨伯安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这么做。
“林自初?”下意识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口,杨书玉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除了他,谁还会这么做呢?
就在此时,道路旁的灌木林中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折枝声和马蹄声。
杨书玉对此再熟悉不过,登时警惕起来。
寻声望去,几匹骏马突然钻出灌木丛林,横在杨书玉的板车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竟是高时明。
四目相对,杨书玉面上不显,可攥紧的双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和恐惧。伴君如伴虎,她前世从未见过他,却被他如踩蚂蚁一般轻易抹杀。
“杨小姐不回城?”高时明微挑眉梢,试探道。
他十分在意杨书玉突然喊出的那句话,在没有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杨书玉如何能说出“竟是你”?
杨书玉坐直身子,不卑不亢道:“高公子,家父垂危,还请你不要阻拦我们的去路。”
她也不愿揭露高时明摄政王的身份,把高时明当成无功名的书生于她有利,如此她便可不顾君臣之礼,大胆去拒绝某些事。
高时明提缰纵马让出道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竟放慢马儿的脚程,跟着杨书玉的板车前进。
见杨书玉垂眸不搭理人,高时明意味深长道:“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将你带出城的,那接下来我再护你一程。”
“不知杨小姐,可是要去独峰寻葛神医?”
杨书玉抿唇不语,却听他莞尔道:“正巧,我也有事要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