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门面虽小,里头却别有洞天。一路七拐八绕走来,两旁的朱楼倚着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光天化日之下冲伊涣摇着手绢,端盘子穿梭在回廊里的小丫鬟也正大光明地朝他抛媚眼,以一种奇怪又可怜的眼光看着我。
我说他今天穿成这花枝招展的模样,肯定就不干正经事儿。
庭院深深,踏过一重重月亮门,前方是一间雅致僻静的水榭,半卷竹帘,凉风习习。亭中传来女子咯咯的娇笑,水波似的荡漾,却又不似平常青楼里那种讨恩客欢心的笑声,听在耳中反倒十分清爽。
伊涣没拽动我,回头不悦道:“怎么了?”
“……你是要谈事情吧,我在外面等你好了。”一瞥之下,亭中除了水红衣裙,还有一袭锦袍,依稀可见是个身形挺拔的男子。
那牌匾上大大的“云雨亭”三个字,我看都没脸看,更别说迈进去。虽然我给烟花巷写过很多仿单,但嫌这种地方又脏又乱,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去讨过几回银子。
“不饿么?”他攥住我的手,“难得有空逛逛,不去尝尝看这儿的饺子?”
我怎会想到他前天说的“城东巷子”就是这里,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来。
伊涣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犀利地吐出几个字:“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可谓至理名言,屡试不爽,以至于我一时间找不到词反驳。也就在这一时间,我已被他给拖上了台阶。
“那我装看不见,你们三个稍微控制一点,别太过火了。”我不情不愿地小声道。
伊涣一僵,似是不信我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脸色霎时青了,“你以为……”
竹帘一动,一位女子袅娜绰约地走了出来。我有些诧异,原以为是个青春少女,可她约莫早就过了三十,生得面颊微丰,瑶鼻檀口,样貌甚是温柔可亲,一举一动都带着妙不可言的风韵。
“月娘都陪公子等了半个时辰了。”她娇嗔,妩媚的眼波在我身上流转,“你可是从来不带姑娘来咱们馆子的,这位小姐是?”
“别管她。”伊涣语气轻松,却磨了磨牙,“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家都被吃空了,脑子里还成天装些污七八糟的。让厨房多上两盘荠菜饺子,把她的嘴堵住。”
我:“……”
他牢牢按住我的手腕,换了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打招呼:“穆君。”
我来不及生气,心中蓦地一凛。
穆君?
那人恭敬又不失从容地站起来,锦衣玉冠衬得他容色清冷,身姿傲如雪松。他的眉眼本生得温润,却奇异地透出几丝开过刃的凌厉,墨玉般的眼瞳幽邃沉静,目光带着淡淡的压迫感,近乎有些嚣张。
若非他姓穆,我几乎以为他是某个小王爷。
康国人对这个姓很敏感,因为把朝廷的军队打得人仰马翻、气数尽失,又把期老将军的尸首喂了狼的朔州卫,夸张点说,就是一支二十万人的穆家军。
传闻那将领年纪轻轻,是天赋秉异的杀神。
伊涣略抬手,带着发怔的我坐下,笑吟吟道:“穆君今日没带人来?馆里事情多,月姨连看账本的时间都没有,你却喊她来伺候。”
月娘掩口微笑,“朔州卫才进京,公子这段时日劳心劳力,奴家一介小女子陪公子解乏,是应该的。”她说完便乖觉地退出水榭,放下帘子。
果然是穆昀!
我对他完全没有好感,只要是个康国人,就知道穆昀是百姓的公敌、国家的死对头、吹垮社稷的最后一阵狂风。
穆昀对我点了点头,算是平静地见礼。
我好不容易平稳心绪,移开视线,正好看见伊涣按下漆红立柱的某块凸起,吱呀一声,池子里的大水车开始转了。
竹帘把亭子三面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剩下的一面对着哗啦作响的水车,就算有人躲在暗处偷听,谈话也会被水声覆盖。他们掩人耳目来到这闹中取静的地方,到底要说什么?
伊涣又为什么把我也带来?
开场两三句寒暄,全说的是我不感兴趣的事,比如京城当红的两支蹴鞠队踢假球,某个马车店出了能一边跑一边计时的新车……我真不知道踢球和车子有什么好聊的,只能默默期盼快点说到正事,然而月娘把酒菜端上来后,话题越跑越偏,这两人居然互相夸起了衣裳,说话夹枪带棒明嘲暗讽,活像两只表面大度内心阴暗的雄孔雀。
原来男人在一起喝酒,都说这些吗?我要听的杀人放火、运筹帷幄呢……
“你今日怎么把这簪子戴上了?可惜十四娘看不到。“伊涣轻笑。
我这才发现穆昀的发冠上插着一根莹润剔透的白玉簪,雕镂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等等,崔家十四娘?
我惊悚得筷子都没拿稳,薄皮饺子的荠菜馅掉出来,堆在小碗里,像个绿油油的帽子。
穆昀饮了半杯葡萄酒,望着窗外平静无波的湖面,“她向来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