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哥,他们也是人呐。
清冷的声音在空寂的房中硬砸出一圈涟漪,余波荡在中年男子的心中霎时炸开一道惊雷,颤心的滋味他又尝了一次。
他想起一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跪在药铺门前不停地给掌柜磕头求他再给开一副药的场景。
雨水划过额间,滑落进眼里,他都分不清泪和雨了,只顾着一下又一下的磕在地上,地砖上泛着血丝,也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庆哥就要没了。
“起来。”
也是这样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那个冷意盎然的雨夜淡淡地响起,他茫然地抬头,青衣的女子举着油伞站在他的身侧,遮住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再道,“起来。”
女子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见他眸中呆滞,作势要去弯腰扶起他。
好在中年男人迅速回过神来,站起身,连连后退两步,朝宋实唯作揖。
宋实唯朝他点头,“跟我来。”
随即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中年男人神情如何变幻莫测。
青衣女子提着衣裙避开水坑,坚定地向前走着,仿若笃定他会跟上。
他踩着水坑跟上了她的脚程。他想赌一个希望,哪怕倾尽他所有。
他赌赢了。
宋实唯带着他敲响孙记药铺的大门,领着他见了小有声名的孙大夫。他站在门下,昏暗的烛影忽悠忽悠的晃动,照在青衣女子白皙的脸畔上,映得她柔和又清冷,这样的感觉他只在她身上见过。
孙大夫点应了他的诊,取出放在柜台里的药箱,接过宋实唯递来的油伞,没好气地抓着站在门口呆头呆脑的壮汉,“傻楞什么?病人在哪儿?快引老夫前去。”
“走啊,楞什么神!”孙大夫没好气道。
壮汉侧头看了一眼屋内坐着酌茶的女子,见她点头,忙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应道,“诶,诶,神医跟我来。”
平承十一年,在那个寒意裹挟的雨夜,宋实唯平静地向他伸手,对他说的那一声‘起来’,让他看见了希望。
月余,他在孙记药铺外再次遇见她,二话不说冲上去‘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吓得她花容失色倒退一步,侧身避开他的大礼,“你······你这是做甚么?你快起来!”
这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啊?
拘谨的汉子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抓着身上的粗衣,青筋凸起,满脸涨红。
“你手上现在有差事吗?”她问。
于海摇头,不解她为何这样问。
宋实唯又道,“我想开个铺子,你来帮我管吧。”
“若是······若是姑娘信得过我。”于海难以置信地抬头,“于海定义不容辞!”
宋实唯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房子,淡淡道,“那你明日到宋记来找我吧。”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铺子还在整修。如果,你夫人也能来,就再好不过了。两个人养活一个孩子想必就不那么吃力了。”
“对了,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儿,你们可以住。”
“于大哥?”
“于大哥?”
“想什么呢?你不会背着吴姐干坏事了吧?”
于海瞪着她反驳,“胡说什么呢?”
宋实唯也不恼,“那你刚刚在想什么美事,叫你半天都不应。”
“也没什么。”于海哑然,“一直没问过你,为何出手援我。”
宋实唯闻言,放下撑着的手,耸了耸肩,“路过。”
“啊?”
“就是你想的那样,路过。”
于海面色僵住,狐疑地乜斜她,“你自己信吗?”
“信啊!当然信啊!”对上他的怒目圆睁,宋实唯气若游丝地叹气,“好吧,也算路过。那天正好看到那地方。”下巴抬了一下,意指某个地方,“闲来无事在街上瞎逛,就看见你了。”
“你真心求药,我虽非良善,也不是无心之人。打今儿起,这事就翻篇吧,以后不提了。”宋实唯摆摆手,一副不想再多言的意思。
于海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从胸口处掏出几张银票,“这是今年的收成。按照你的吩咐,那两边全部换成用物送了过去,我们拿两成,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银票整齐放在桌上,样式崭新,显然是刚从银庄换出来的。
宋实唯抽出一百两推到于海前面,“往后还要多辛苦你多跑几趟,能熟络起来最好,也方便咱们送东西。”
“诶!好好。”于海知她有些不大爽利,也不再多言。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内时,于海才缓过神来。
“他们也是人呐。”
轻轻一句不仅解释了她帮庙里的人的缘由,也解释了救他的缘由。
只不过是一个人人知而不知的理由:他们都是人。
何为知而不知,即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