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过去,剑阁里的弟子换了新的心法,练了新的体术,少有再按着两百年前的法子练的。术有急进,自然就少了一些扎实。同等实力下,按着新法练的弟子在剑阁中遇上几个和又川这样持旧法的,有时难免要在个别招式上落下风。
又川刚来剑阁时有人要探她深浅,之后便知道了她是为数不多的还按着旧法练的人,因此练剑之时,常有人来叫她去过几招。在他们眼里,练旧法的人较之他们虽然精进缓慢,却有更为厚实的底子,所擅长的正是他们的薄弱之处,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陪练。
这个师姐常见又川跟柳月微在一块儿练剑,现在和又川歇下,便说:“往日总见你同柳师兄打,他手底下那么严厉,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工夫,和你交手,我真觉着有些追不上了。”
“师姐谬赞了。”
“说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柳师兄过来了。”她说着横起长剑,拿过擦布,“也是,他那边正忙着呢……”然后她看向又川:“没几日我们也要忙起来了,今早上我就见他们已经结起红灯笼了。”
又川无端感叹:“日子过得真快,这么快就上十月了,要开冬了。”
“是啊。听说迟师叔备了厚礼,不知道是什么。”
66.
弟子们私底下传,迟画其实是苏谙济的客人,这话多少有失偏颇。虽然迟画是和苏谙济他们一道过来,但一直是风净烟招待的她。
当年迟画初到汲露殿时,透露过对沈霎和柳月微的好奇,大概也是觉得苏谙济身边放着这两人有些奇怪。
迟画曾经问过她,苏谙济旧家姓什么。
苏谙济对自己上汲露殿前的旧事缄口不言,风净烟没听他提过,自然连带着对他旧家名姓一无所知,虽说身入道门就不该再对过往过多羁恋,但苏谙济这么做未免过于绝决。在她看来,他这是对身陷魔窟的那段过往深恶痛绝,以至于要与从前的一切断绝开了。
听到迟画这么问,她感觉有些突然,就不说自己答不答得出来,单论这问题多少有些亲密,由乍到的迟画来问总有些突兀。因此,风净烟认定了迟画对苏谙济有些不一般。
那时,迟画看着远处槐树下的人影,自顾着说:“想是柳姓吧,不然怎地平白放了柳姓的弟子在身边?这样一来,兴许解了念旧的苦楚。”
远处树影婆娑,树下坐着两个人,便是沈霎和柳月微。
彼时沈霎刚刚学琴,还在那儿断断续续地弹着不成调的曲音。柳月微在一旁俯首教她指法,耐心地引着她在弦上拨弄,慢慢地找着乐音。
这一幕叫站在不远处飞阁上的风净烟和迟画见了,迟画便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风净烟也在一旁看着,蓦地觉着迟画大概是看出了什么。迟画那么聪慧,悉知山川草木,可令星辰变幻,苏谙济的那点小把戏大概是瞒不过她的眼睛。风净烟不由就叹,她的这个廿七师弟还是过于自负了。
那时她总想着,将沈霎和柳月微大喇喇放在殿里,不过是苏谙济自恃精巧。她还恼于苏谙济的荒唐,没想过他一开头就没做过掩饰,后来不过是弟子间有了议论,这些议论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他从来都没有明说过什么。
迟画对苏谙济有些不一般,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净烟还是如此觉得。但是这种“不一般”里是欣赏,是欣喜,还是别的,她却不大能分辨得出。
到今天,迟画到汲露殿来已经有段时日,风净烟虽然不能一直陪伴左右,却是招待周全。这天寻了空,她又陪着迟画小逛了一下,最后在徊月楼用了茶。
风净烟回来,见雨十七已回到楼中,便问:“东西送到了?”
“是”。
“你师叔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说着雨十七顿了顿,终于还是出声,“师父,弟子不解。”
迟画的师弟远道而来,要来找自己师姐,雨十七就赶忙带他到了徊月楼,然后才知道是此前迟画叫他去青荷川那边摘莲蓬,如今便赶着过来了。
迟画说,正好将这些莲蓬送给沈霎,聊表心意。于是雨十七就送了过去。
以前青荷川上有很多荷花,最先是以青莲为最,边上又是青和山,因此讹了一个“青荷川”。后来青莲少了,现在那边别的荷花也少了,再不复当年一片盛荷的光景。
雨十七真闹不明白迟画送莲蓬的用意,还是专拣青荷川莲蓬送的用意。
看着柳月微将匣里的几枝枯瘪莲蓬插上装有几枝枯梅的青瓶,苏谙济在一旁道:“枯荷对枯梅,正好作伴。这倒提醒我,是许久没到过那儿了。”他的目光在柳月微那边流转,最后看向在琴案那边静默坐着的沈霎:“我记着,那儿好像换了个名字,不叫青荷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