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大启的将士。”谢明堂声音闷闷,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堵的发慌。
白骨露野,她昨夜来的时候,这些将士们就同物件一样被随意丢成一堆,血顺着他们身体间隔的沟壑往下流淌。其中一人手臂上有一道旧疤,头发有一缕泛黄,她认得这些人,有和她一个营帐的,有和她喝过酒的,有和她一起杀过敌的。
青山处处虽可埋忠骨,来日马革裹尸必将还。
温晋之出了山洞,“这些将士,本将会派人识别他们的身份,禀报朝廷,予以厚葬。”
“将军不可。”
温晋之诧异地看着她,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连接起来,猜出了一个大概。
玉莲山行刺的人,今日发疯的将士,人面皮具,无脸尸。
军中的将士怕是已经有很多人遇难,暴尸荒野,此刻要是再让人来验尸,那就是打草惊蛇,而眼下他们更要紧的是保证军中将士的安危,找出军中奸细。
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出事,始作俑者定是大寅,不过温晋之有几点想不通的,昨夜行刺多半是他们已经胜券在握才会有所行动,他们究竟是如何不知不觉将大批将士杀害并且冒充成功的?
“现在军中许多将士都是被人冒充的,今日上阵杀敌,我军发疯的将士手腕上都系着发丝。”
谢明堂从山洞中走出来,“大批将士同时作乱,这很有可能是他们身份的标识,要将奸细从将士中——分辨出来,对我而言不是难事。”
“说来听听?”
“我自幼过目不忘,凡是过眼的人、事、物,我能一一准确记下,今日将手有黑丝的人都记了下来,待我一—确认属实,再将其名簿呈给将军。”
“我如何能信你?”
“将军身边的人都有可能被替换了,若要找出一个适合信任的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谢明堂目光如炬,句句属实,此时没有人比知道一切的她更适合信任,她很快地又换上那副旧面孔,“将军,大可以在我的计谋之外,另想应对的法子,既能增加对我的信任,又能确保我军安危,此战大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温晋之懂这个道理,他假意收起探寻,难得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将军就信你一回。”
谢明堂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笑得虚假极了。
月光如瀑布倾泻在山间,黑压压的玉莲山在两人身后,低头入眼就是歪歪倒倒的草丛。
温晋之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就当交个乐子,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谢明堂没头没脑地望着月色冒出一句感叹,说罢她抬手指向雾蒙蒙又皎洁的月亮,声音空灵动听,“明堂,我的名字叫谢明堂。”
温晋之看向她,如实称赞道:“好名字。”
神色掺入了几分真挚,她一时看不出是不是敷衍了。
“不过在军营中,我叫谢景明,这是我哥的名字。”
“也是个好名字。”
回营后,谢明堂替了军中巡逻的士兵,辗转各个营帐中找带有黑发丝的人,有许多果然和战场发狂的将士对上了号。
半夜营中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守夜的士兵在生火取暖,谢明堂四处晃悠。
她走到一顶营帐背面有火烧的地方,拿出竹笔麻纸,借着火光开始记录手上有黑丝的人。谢明堂神情专注,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你在干嘛?”
头顶一个飒爽的轻声,吓得谢明堂一激灵,她若无其事将麻纸翻了个面,抬眼便看见一张美艳而不施粉黛的脸,谢明堂一瞬认出,这人是昭宁将军袁安歌。
“将军好,我是在记录对我有恩的兄弟,此战过后,怕是有很多人都见不到了。”
谢明堂面不改色地扯谎,显示出一副拘谨的模样,适时露出几分壮士的悲痛与惋惜。
“有心了。”袁安歌见她不太自在,话没多说,径自离开。
谢明堂看着她走远,若有所思,昭宁将军随父驻守北州,身受北州百姓的爱戴,这些日子里在战场上杀得最畅快,在军营中最遵军令,夜里入梦最快,晨间醒得最早,北州安定的表率,谁来了都得说一句女中豪杰。
这会还没睡觉,让人有些意外。
天快亮的时候,谢明堂才在角落里收了纸笔。
昨日寅军损失一员大将,今天得了空,双方没有交战。谢明堂借了送饭的名义,入主帐见温晋之。
她把饭菜在桌上摆放好,拿出写满名字的麻纸,轻声道:“足足有一千多人,这是我所看到的全部人,不知道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嗯。”温晋之拿起名单细看,字迹潦草犹如鬼画符,幸好勉强看得清。
各个军营中的名字都有,有的帐中只有一两个,有的却一整个营帐都有,是看起来比较极端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