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张闯11岁。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街上的人早就散去,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人戴着纸糊的帽子、胸前挂着牌子立在雨里动也不动。雨点砸在帽子上,帽子浆糊似的瘫软下去,七零八落地在粘在人的头发上。
张闯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为什么要举着牌子站在雨水里淋着,迟迟不回家。他躲在一栋土房后面看了很久,想上前去把爸爸妈妈接回家,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是荣华英的妈妈。
荣妈妈替他擦了头发上的雨水,撑了一把伞在他的头顶,跟在她身后的荣华英扎着紧绷绷的辫子,笑呵呵地蹦出来,抱着一把伞朝着不远处的张家夫妇跑去。
张爸张妈推脱一番,最终还是接受了荣家的好意,朝着土房旁边的荣妈妈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荣华英冒雨跑回土房子,两只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她似乎觉得这是场冒险,有趣又刺激,倾盆大雨也掩盖不住她面上明艳的笑容。
张闯觉得,就是那一个画面,成为了他许多年以来情感的阀门。任他何时何地想到她,只要忆起那样一个画面,情感便如决堤的洪水,怎么也阻挡不住,瞬间冲垮他内心的堤坝。
1971年,张妈不堪重负,死在了家里的小床上。
1976年10月,待这场风波结束后,厂长表示愿意给张爸复职,继续当晨光中学的物理老师。张爸一听,瞬时便如同疯了一般,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直到一年后被卡车撞死在了晨光中学校门口。
父亲离开的那年,张闯18岁。
张爸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就躲在家里喝闷酒,整整两个月都不见人。
领居们着急,却谁也敲不开张闯家的门,若是敲一阵子还不走,便会挨一顿臭骂,言语不堪入耳地粗俗,骂哭了厂里好几个脸皮薄的年轻女孩。
到最后,任谁也拿张闯没办法,急得在单元楼下团团转。只有17岁的荣华英不信邪,拍案而起,大声道:
“张叔李叔杨叔王大妈刘大姐,你们都别管他,让他把自己关着,他不是吵着闹着要死吗,我倒要看看他死不死!”
光说不练假把式,荣华英还找了厂里换锁的师父,给张闯家门上和门前那片墙上各装了个把手,挂了条大锁链在上面。张闯在屋里听着动静,知道是荣华英在门口张罗着什么,却依然没有出去。
厂里的人都来劝阻荣华英,怕把张闯给刺激着了,到时候真做出什么傻事。
“就他?他要有这胆子,母猪都能上树!”荣华英特意提高了音量,“他不是很会骂人吗?不是要把来劝他的人都揍一顿吗?还能把小姑娘骂哭,我看他身体好得很!说不准还胖了好几斤呢!大伙儿别担心他!”
这一番话确实把张闯给刺激到了,倒不是想轻生,而是他觉得如果自己这时候出去了,那岂不正中荣华英的计策,也太没面子了,这口气就算绷也得绷着。
然而绷了三天,张闯就再也绷不住了。家里所有能吃的已经全部吃光了,连着喝了两个月的酒,胃上也喝出了毛病,疼得他满屋打滚。
张闯踉踉跄跄跌走到门口,一开门,发现门上被装了一条铁链,只能开一条缝,门缝外是啃着大白馒头的荣华英。
“你想出来?”
“开门!”张闯没好气道。
“你不是挺厉害吗?不是要在里面待到八十岁吗?现在出来也太早了吧?头发还没白呢!”荣华英一边啃馒头一边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张闯忍着胃痛,咬咬牙,跟荣华英连声求饶,又当着厂里许多长辈的面作了一连串的保证,荣华英才掏出钥匙将铁链解开。
大夫说他是肠胃发炎,开了一塑料袋的药让他回去吃。荣华英一路送他回家,临走前在门口亮出了她的铁链钥匙,威胁道:
“张闯,你要再敢耍脾气,我就把你锁在这儿一辈子!”
张闯的性子,也只有荣华英能镇得住。
后来,张闯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住了六年,那门上和墙上的把手他一直没拆。
有时夜里失眠,他就会想起荣华英那句“把他锁在这儿一辈子”。
一辈子可真长啊,张闯想,但是如果能和她一起在这屋里待一辈子,应该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吧。
高中毕业,他成了一厂电焊车间的一名工人,每天混在人群里,和厂里的人一起就着清早的起床铃上工,在食堂吃午饭,然后踩着西斜的日光回家。
他常会觉得孤独,哪怕是在人群中间。但这样的感觉会随着人群中那个身影的出现而烟消云散,就好像她一直走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到属于他们的家一样。
他有时也和厂里的人闹矛盾,几个大老爷们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围观的人拉不住,几个有眼力见的就颠儿颠儿跑去一栋一单元敲荣华英家的门,把她拉来当救兵。
荣华英嘴里说着麻烦死了,可真被架来了,那